果然，李怀德看人都到齐了，也没多寒暄，便直接开门见山，脸色凝重地敲了敲桌面，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大家伙都到了啊，我废话不多说，今天紧急召集大家来，就为一件事——粮食！”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在场神色各异的干部，继续沉声开口道：
“厂里面……快断粮了。”
这话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会议室里瞬间一片哗然！
后勤科孙主任、财务科科长、工会王主席几人都是脸色骤变，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慌。
万人大厂断粮？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旦真的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何卫国坐在那里，表情倒还算是平静。
这事儿，他其实早有预料，甚至觉得比预想中来得还稍晚了一些。
当前这大环境，出现这种情况几乎是必然的。
李怀德抬手用力压了压，制止了众人的低声议论，语气愈发沉重：
“大家安静！听我说完！我说的‘断粮’，不是说仓库里现在就一粒米都没有了。”
“大家要搞清楚一个关键问题——国家是有分配定额的，咱们厂作为万人大厂，定额数量听起来也不少，但大家心里应该都清楚，那点定额，根本不够咱们厂里这上万张嘴巴，尤其是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工人们吃饱！”
“我们是轧钢厂！炼钢、轧钢是什么活儿？那是要出大力、流大汗的！”
“工人师傅们吃不饱肚子，饿着肚子，怎么能完成繁重的生产任务？”
“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
“所以，厂里面现在面临的情况，非常严峻，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随即，他把目光投向了脸色发苦的采购科孙科长：
“孙科长，你是具体负责这块的，你把目前的实际情况，给各位同志详细说说。”
采购科的孙科长闻言，一脸无奈和疲惫，他扶了扶额头，声音带着沙哑：
“李厂长，各位同志，不是我们采购科不努力，大家都辛苦，我们……我们真的是尽力了！”
他摊了摊手，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大家要明白，厂里消耗的粮食，我们采购科自己能采购回来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都是依靠国家计划分配下来的定额。”
“你们也清楚，光靠我们采购科这点人，这点渠道，能顶多少量？”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以前嘛，上面下来的定量虽然紧张，但我们采购科再想想办法，四处活动，东拼西凑，好歹能勉强维持厂里的食堂运转，让大家基本能混个肚圆。”
“但现在问题是……政策收紧了！”
“上面是统购统销，所有粮食渠道都卡得死死的！”
“我们跑遍了周边所有的县市，粮食局、各个公社，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家就一句话——没有！没有计划外的指标！”
“一粒多余的粮食也调不出来！”
“谁敢动计划内的粮食，那就是犯错误，要掉乌纱帽的！”
孙科长说完，旁边的后勤科主任就急切地追问道：
“老孙！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哪怕……哪怕咱们出高价呢？厂里勒紧裤腰带，挤点资金出来也行啊！”
孙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苦涩：
“老孙啊，我的孙主任！现在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是政策！”
“现在是有钱都没地方买！我知道你说的意思，黑市……我也知道有黑市，但黑市上那点粮食，零零散散的，对于咱们万人大厂来说，那就是杯水车薪！”
“那点粮食够干啥？塞牙缝都不够！”
“而且价格高得离谱，简直是抢钱！”
“根本就解决不了我们厂里的实际问题！”
他越说越激动，眼圈都有些发红：
“你们都不知道！这两个月，我们科室里面所有的采购员，腿都快跑断了！”
“基本就没带回来过什么好消息！”
“我这心里……我这压力大的，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啊！头发都白了一大片！”
孙科长这番掏心掏肺又充满绝望的话说完，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工会主席王主席也是忧心忡忡地开口：
“这可怎么办啊……这厂里要是真断了粮，工人们饿着肚子，别说搞生产了，恐怕……恐怕队伍都不好带啊，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财务科的科长扶了扶眼镜，带着知识分子的谨慎开口道：
“李厂长，如果……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们是不是可以向上面，向部里或者市里打报告，请求一下特批？”
“毕竟我们这也是重点厂，重点单位，国家建设的骨干，总不可能真的让工人们饿着肚子干活吧？”
李怀德这边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躁： “
王科长！报告！我们厂领导班子，我早就打上去了！不止一份！”
“上面的回复……唉，就那四个字儿——‘自行克服’！”
“上面也难啊！现在全国都难！不是哪一个地方难！都指着上面，上面指着谁去？”
他双手一摊，声音提高了几分：
“你说要等，要靠，要指望……那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现在是轧钢厂的当家人，尤其是负责咱们后勤保障这块的！”
“今天生产车间的主任我没叫，因为他们要抓生产！但现在我们这些做后勤的，务必要把保障搞上去啊！”
“你们说，工人吃不饱，怎么参加生产？”
“怎么炼钢轧钢？我现在也是，头非常大，非常大！”
他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
“实在没办法，就像孙科长说的那样，他们采购科不是不努力，而是大环境如此！”
“你们自己去下面公社看看就知道了，那乡下老百姓自己都吃的是什么呀？”
“野菜、麸皮……想从他们手里买点粮食？不可能！”
“人家自己都不够吃！其他县市的粮库更不用想，动不了！”
“所以现在这几乎就是个死局！所以今儿才紧急召集大伙来召开这个会议，就是希望咱们这些负责后勤保障的头脑们，集思广益，得想想办法呀！”
“不然这下去该怎么办呢？啊？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李怀德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一股绝望和无力的情绪在众人之间无声地蔓延。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焦虑。
何卫国这边，一直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其实，他脑子里倒是有一些模糊的想法，毕竟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
但他觉得现在不适合开口，也没打算轻易开口。
这种事情，牵扯太大，不是他一个运输科长能单独决定和承担的。
这可是万人大厂！
粮食缺口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乘以一万，那也是天文数字！
涉及的不仅仅是钱，更是当前最敏感的政策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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