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山风穿过林隙，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王二娃、狗子和铁蛋三人，如同三道没有实质的影子，在崎岖难行的山脊线上无声移动。他们避开了所有可能被月光照亮的开阔地，专挑阴影浓重、植被茂密的路径前行。
王二娃打头，他的脚步轻得像狸猫，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他的耳朵竖起着，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远处隐约的犬吠、夜枭的啼鸣、甚至是枯叶被某种重量压碎的细微声响。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得极快，配合着那份超越常人的危险直觉，总能提前规避潜在的陷阱和巡逻路线。
狗子紧随其后，负责侧翼警戒，他那双在矿区练就的、能在微弱光线下分辨细节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左右两侧的黑暗。铁蛋断后，他力气最大，背着大部分备用弹药和给养，沉重的脚步却同样被控制得极轻。
他们的目标是东南方向，靠近敌占区边缘一个叫“黑石口”的区域。根据俘虏的零散口供和支队情报分析，那里可能存在鬼子的一个临时补给点或前哨站。
一夜的潜行，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抵达了“黑石口”外围的一片密林。王二娃示意停下，三人迅速隐入一处被茂密藤蔓覆盖的石缝中。
“休息两个小时，轮流放哨。”王二娃压低声音命令道。连续一夜高强度的潜行，对体力和精神都是巨大的消耗。
他自己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举起那架珍贵的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黑石口”的地形。
“黑石口”名不虚传，两座黝黑的山崖如同巨钳般扼守着一道狭窄的谷口，地势险要。谷口似乎有人工修筑的简易工事，隐约能看到沙袋和了望哨的轮廓。更深处，山谷被晨雾笼罩，看不真切，但王二娃敏锐地注意到，谷口附近的地面上，有大量新鲜的车辙印和马蹄印。
“有情况。”王二娃心中暗道。这种交通频率，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前哨站。
他将望远镜递给狗子，自己则靠坐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俘虏的口供提到过“灰狼”小队与一支代号“山魈”的部队有联系，而“山魈”据说是一支配备了驮马和部分重火器的加强中队。难道，“黑石口”就是“山魈”的集结地？
两小时后，天色大亮，晨雾却并未完全散去，反而给山谷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王二娃决定亲自抵近侦察。
“狗子，你留在这里，占据制高点，用望远镜监视谷口和周围山梁的动静，有任何异常，用鸟叫示警。铁蛋，你跟我来，我们摸到谷口侧面去看看。”
留下狗子作为远程眼睛，王二娃和铁蛋再次潜入山林，如同两只灵活的猿猴，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向着“黑石口”侧翼的一座小山包摸去。
这座小山包位置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山谷入口，而且植被茂密，便于隐藏。
两人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悄无声息地爬到山顶，潜伏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王二娃再次举起望远镜。
这一次，视野清晰了许多。谷口的工事里，可以看到大约一个班的鬼子兵在活动，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而在山谷内部，透过逐渐消散的雾气，王二娃看到了令他心头一紧的景象——
山谷深处的一片空地上，竟然整齐地排列着四门拆卸开来的九二式步兵炮！旁边堆放着大量的弹药箱！数十匹驮马被拴在临时搭建的马厩里，还有一些鬼子工兵正在忙碌地组装着什么设备，似乎是电台天线和……探照灯？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不少鬼子兵正在搭建更多的帐篷，空地上停放着几辆跨斗摩托车。整个山谷，俨然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前进基地！
这绝不是小股部队！这至少是一个加强中队的规模，而且配备了步兵炮！他们的目标，绝对不仅仅是骚扰！
王二娃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意识到，他们可能撞破了鬼子此次扫荡的真正拳头部队的集结地！
“铁蛋，看清楚没有？”王二娃将望远镜递给身边的铁蛋，声音凝重。
铁蛋凑上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这么多炮！二娃哥，这……这怕是鬼子的主力啊！”
“没错。”王二娃眼神锐利，“必须立刻把情报送回去！狗子那边有没有动静？”
“没有，一切正常。”
王二娃沉吟片刻。直接返回送信固然稳妥，但来回需要时间，而且可能会错过更多细节。他需要更精确的情报——比如这支敌人的具体番号、兵力、以及可能的进攻时间。
他的目光落在了山谷边缘，靠近他们所在山包的一处悬崖。那里视角更好，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内部，但风险也极大，几乎是在敌人眼皮底下。
“铁蛋，你留在这里，继续监视，注意和狗子保持联络。我下去那边看看。”王二娃指着那处悬崖说道。
“二娃哥，太危险了！”铁蛋急道。
“必须去。光知道有炮不行，得知道他们想什么时候打，往哪里打。”王二娃语气坚决，“你在这里接应我，万一我暴露，你们不用管我，立刻带着情报撤回集合点！”
不等铁蛋再劝，王二娃已经检查了一下装备，将步枪背好，匕首插在顺手的位置，如同壁虎般，沿着陡峭的岩壁，向着那处危险的悬崖一点点攀援下去。
他的动作极其小心，利用岩石的缝隙和突出的灌木作为支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几分钟后，他成功地潜到了悬崖中段一块突出的巨石后面，这里生长着几簇茂密的矮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观察所。
他屏住呼吸，缓缓探出头，举起望远镜。
山谷内的景象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更多细节：炮兵阵地的具体位置，弹药堆积点，电台天线架设的方向，甚至看到了几个似乎是军官模样的人正在一张摊开的地图前指指点点。
他极力辨认着地图上的标记，但因为距离和角度，看不太清。他又将注意力转向那些军官，试图通过他们的交谈和动作获取信息。可惜，距离太远，风声也大，什么也听不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二娃像一尊石雕般伏在岩石后，只有望远镜镜片后的眼睛在缓缓移动，记录着一切有价值的细节。
突然，山谷内传来一阵骚动。一队大约十人的鬼子兵，牵着两条狼狗，离开了营地，开始沿着山谷边缘巡逻，看方向，似乎正是朝着王二娃所在的这片山崖而来！
被发现了？还是例行巡逻？
王二娃心中一紧，立刻缩回头，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和狼狗偶尔发出的低吠声越来越近……
（第四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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