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草药清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魏殳踏入这个不久前才离开的熟悉空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机会,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与伤痛。
屋内陈设依旧简单整洁,中央的火塘里燃烧着几块无烟的暗红色木炭,散发出恒定温暖的热力。
火光映照在云苓素白的侧脸上,为她清冷的眉眼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却也难以完全掩盖她眉眼间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倦意。
“坐下。”
云苓指向火塘边那张铺着兽皮的矮凳,语气不容置疑。
魏殳依言坐下,顿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左臂被藤蔓勒伤处,传来阵阵刺骨的阴痛,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往骨头里钻。
他咬牙忍着,没有出声。
云苓转身从墙壁的竹架上取下一个小巧的陶罐和一卷洁净的白布。
她跪坐在魏殳身侧,动作利落地揭开陶罐的封泥,一股更加浓郁清冽、却又隐含一丝辛辣的草药气息弥漫开来。
“把上衣解开。”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魏殳略一迟疑,还是依言脱下早已破损不堪的外袍和里衣,露出精悍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
新添的伤口尤其可怖:左臂被藤蔓缠绕处是一圈紫黑色的瘀痕,皮肤破裂渗血;胸前背后有被暗影阴风刮擦出的细密血痕;蚀骨阴虫虽未近身,但阴气冲击也让一些皮肤呈现出不祥的灰败之色。
云苓的目光扫过他胸口的混沌金晶。
此刻,金晶安静地贴合在他的皮肤上,色泽温润内敛,如同活物般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散发出一种稳定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的视线停顿了片刻,才移开,落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
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蘸取陶罐里碧绿色的药膏。
指尖微凉,触碰到伤口时,魏殳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但很快,一股清凉之意便渗入皮肉,驱散着伤口处顽固不散的阴寒与麻木,继而是温和的暖流,修复着受损的组织。
这药膏显然不凡,绝非寻常疗伤之物。
云苓动作娴熟而专注,将药膏均匀涂抹在每一处伤口,尤其是左臂的紫黑瘀痕处,更是反复以特殊手法揉按,引导药力深入。
她的指尖偶尔会掠过混沌金晶的边缘,那金晶便似有所感,微微一亮,与药膏的药力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加速着伤势的恢复。
魏殳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残留的阴寒邪气,正在药力和金晶气息的双重作用下,被迅速拔除、净化。
“你……”
魏殳忍不住开口,“在落魂坡深处,是特意去找我的?”
他想起了云苓出现时的情形,以及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不易察觉的疲惫。
云苓涂抹药膏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淡淡道:“混沌金晶碎片彼此靠近时会有所感应。你融合另一块时,气息陡然大盛,引动了落魂坡深处某些……不寻常的东西。我察觉有异,便寻迹而去。”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几分,“你遇到的那个暗影,并非普通阴邪,而是某种被金晶碎片力量吸引而来的古老恶念,或者说……残魂。你融合碎片,动静不小,不仅惊动了它,也惊动了其他一些潜藏的、更麻烦的存在。我赶到时,它恰好退去,而你已被藤蔓缠住。”
她言简意赅,却信息量巨大。
魏殳心中凛然:“更麻烦的存在?落魂坡深处,到底有什么?”
他想起了那些散落的人骨,以及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云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仔细地将最后一处伤口涂好药膏,用白布小心包扎妥当。
做完这一切,她才起身,走到火塘的另一侧坐下,与魏殳隔着温暖的炭火相对。
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映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深邃。
“落魂坡,是青泥山地脉阴气的一个古老淤积与泄露点,”
她缓缓开口,声音在静谧的小屋中显得格外清晰,“但它的形成,并非完全自然。此地……曾是一处古战场的边缘,更久远前,可能与冥土裂缝的一次小规模冲击有关。无数岁月积累的阴气、死气、怨念,与地脉深处的某些异常结合,滋生了各种邪祟,也形成了一些独特的规则与……囚笼。”
“囚笼?”
魏殳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囚禁某些不应存于现世,或难以彻底消灭之物的囚笼。”
云苓看向他,“比如你遇到的那片暗影,还有更深处一些……连我也不愿轻易惊动的存在。它们被地脉阴气和古老的残存力量束缚在那里,却也受到滋养。混沌金晶的秩序界定之力,对它们是巨大的诱惑,也是致命的威胁。你融合碎片,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魏殳倒吸一口凉气:“我……惊醒了它们?”
“算不上完全惊醒,但确实让它们更加躁动。”
云苓的目光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能感觉到,落魂坡深处的阴气涡流比以往更加活跃,一些沉睡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这也是我必须尽快带你离开的原因。你留在那里,就像黑夜里的火炬,太显眼了。”
魏殳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惊人的信息。
难怪云苓之前警告他不要深入,也难怪她及时出现时带着疲惫——恐怕她深入接应自己,也并非全无风险。
“多谢姑娘冒险相救。”
他郑重道谢,随即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这混沌金晶……我已融合两块,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真正唤醒它,用以稳固安心姑娘的魂魄?”
云苓的视线再次落在他胸口的金晶上,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
“两块碎片融合,金晶本源初步补全,已具备一定活性。但要将其唤醒至足以界定并稳固生魂的程度,需要完成两件事。”
她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引动其内在的界定法则,这需要特殊的共鸣法诀或仪式。其二,提供足够纯粹的秩序之力作为引子,或者说是钥匙。这秩序之力,可以来自天地间某些特定的灵物,也可以来自……具备特殊命格或修行特定功法之人本身。”
她看着魏殳:“你身具玄冥之力,看似属阴属寒,但玄冥亦是北方之正神,掌冬季、司归藏,其中蕴含着终结与孕育的古老秩序。
若运用得当,或许可以尝试以其为引,与金晶共鸣。
但这很危险,稍有不慎,你的玄冥之力可能被金晶吞噬或同化,伤及本源,甚至……可能会被金晶认定为需要界定的混乱部分。”
魏殳眼神坚定:“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请姑娘教我共鸣之法。”
云苓凝视他半晌,似乎在评估他的决心和状态。
“你的伤势,至少需静养两日,待阴邪之气拔尽,元气稍复。否则,贸然尝试,必遭反噬。”
她起身,走向屋内角落一个上锁的小木柜。
“共鸣法诀我可以给你,但其中关窍,需你自行领悟。至于能否成功引动界定之力,并安全地将之用于稳固生魂,要看你的造化,也看……她的造化。”
她从木柜中取出一枚薄薄的、非金非玉的青色简片,走回来递给魏殳。
“此乃定魂引灵诀的基础篇,其中包含与混沌金晶这类天地至宝建立初步感应、引导其气息的法门。
更深层的运用,需你结合自身情况摸索。
切记,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
尤其在你试图将其力量导向他人魂魄时,必须保证自身心神绝对稳固,对金晶的引导精准入微,否则,稍有偏差,对你们两个都是灭顶之灾。”
魏殳双手接过青色简片,触手温凉,上面刻着细密的、难以辨认的古老符文。他郑重收好,再次道谢。
云苓重新坐下,望着跳动的炭火,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那位陷入沉眠的朋友,可是女子?名唤安心?”
魏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姑娘如何得知?”安心之事,他并未对云苓详说。
云苓的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透过火光看到了别的什么。
“混沌金晶对魂魄的感应极为敏锐,尤其是……与你羁绊颇深、且魂魄状态特殊之人。你在融合碎片时,心中执念太深,金晶已有微澜。我观你面相气机,亦能窥见一丝缠绕的魂线,指向西南方向,微弱而不绝。”
她顿了顿,“待你准备妥当,尝试唤醒金晶时,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暂时加强你与她那缕魂线的联系,增加成功的可能。但也仅此而已,真正的核心,在于你与金晶。”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魏殳心中感激更甚,却也升起更多疑惑。
云苓为何如此相助?
她究竟是何来历?
对混沌金晶、冥土、魂魄之事为何如此了解?
她隐居在这青泥山边缘,真的只是为了清修吗?
但这些疑问,他此刻没有问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云苓已经给予了他难以置信的帮助和珍贵的信任。
“大恩不言谢,云苓姑娘。魏殳铭记于心。”他沉声道。
云苓轻轻摇头,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不必言谢。冥土异动,非你一人之事。稳固生魂,亦是维护阴阳秩序的一环。你且安心养伤,参悟法诀。两日后,若你状态尚可,我们便尝试第一次引动金晶共鸣。”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起身走向内室。
“外间你可随意休息。夜间山中寒冷,火塘莫要让它熄了。”
内室的门轻轻关上。
魏殳独自坐在火塘边,手中握着那枚青色简片,胸口是温润的混沌金晶。
跳动的火光将他沉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窗外,山风呼啸而过,卷起林涛阵阵。
青泥山的夜,寒冷而深邃,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这山腰处一点孤灯。
落魂坡深处的躁动,冥土漏洞的危机,安心的沉眠,混沌金晶的奥秘,云苓的神秘与恩情……千头万绪交织心头。
但他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
当务之急,是恢复伤势,参悟法诀。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青色简片上,尝试以微弱的灵识去触碰那些古老的符文。
小屋之外,寒夜正浓。
而远在西南某处隐秘之地,冰棺之中,安心苍白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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