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村的磨坊里,总响着“咯吱”声,推磨的是个瘦高个,名叫磨不转。他磨的面粉不是太粗拉嗓子,就是太细没筋道,新麦子能磨出陈麦的霉味。老磨匠敲着磨棒骂:“你这手艺,还不如场边的碌碡!再磨砸,就去跟驴槽作伴!”
这天磨不转去山货摊换磨盘,在个破草垛里摸到半块旧石磨,青石雕的,磨盘裂了道缝,盘底刻着个“廪”字,掂着比他用的新磨盘沉不少。摊主说:“这是前清磨匠的物件,五文钱拿走,好麦子一挨就出白如雪的面。”
磨不转扛着石磨回了磨坊,靠在墙角。半夜他被“咕噜”声弄醒,举着油灯一看,那石磨自己在转,磨眼里的麦粒“噼啪”跳,排出个“掺”字,磨盘上浮出个戴草帽的老汉影子,扒拉着麦粒说:“傻小子,刘财主的麦子拌了麸皮!”
“活的?”他吓得差点把油灯扣石磨上,影子突然直腰,声音带着股麦香:“瞎咋呼啥?我是同治年间的磨匠,名叫磨老廪,守着石磨活到九十,咽气时还抱着这磨盘,魂就附在上面了。”
磨不转摸着盘底的刻字,青石凉丝丝的。“你会辨粮?”磨老廪的声音带着股得意:“不光会辨,还能辨人心,谁的粮食藏着假,谁的秤砣灌着铅,我这磨纹一亮就知道。”
第二天粮商刘财主来收粮,说按“二八分”的规矩,要多收两成。磨不转刚要称,旧石磨突然自己滚过去,磨盘往刘财主的麻袋里碾,盘底渗出层黑粉——原是他把陈麦染了色,看着金黄实际发了霉。
“这粮我们不收,”磨不转把石磨横在身前,“要卖就去集上。”刘财主骂骂咧咧地走了,没过三天就听说他用假麦换救济粮,被官府罚了十石新麦。
磨不转拍着石磨笑:“你比老磨匠的鼻子还灵。”磨老廪在盘影里“咕噜”转了圈,像是在说“那是自然”。
打这起,石磨成了磨不转的“活粮谱”。
有回李大叔要把最后的三斗麦种卖了给老伴抓药。磨不转刚要劝,石磨突然“咕噜”往麦种袋上撞,磨纹显出个“留”字,还跳出三粒饱满的麦粒——原是村东头的老井能浇三亩地,留着种子种下去,秋收足够抓药。
“种下去!”磨不转帮李大叔翻地,石磨在旁“咕噜”响,像是在催着下种。果然那年虽旱,靠着老井浇地,三亩麦田收了八斗粮,李大叔的老伴也治好了病。
磨坊边有个做豆腐的姑娘,名叫豆苗,总系着块蓝布围裙,点的豆腐比棉花还嫩。她爹原是豆腐坊老板,三年前被人诬陷用坏豆做豆腐,气病在床,豆苗就靠卖豆腐换钱,每天等磨不转收工,给他端碗豆腐脑,碗里总埋着块咸菜。
这天豆苗又来送豆腐脑,红着眼说:“那诬陷爹的豆贩子,现在开了‘白玉斋’豆腐坊,用的还是咱家的点卤方子,连招牌都仿得一模一样。”磨不转刚要叹气,石磨突然“咕噜”往豆贩子的作坊方向响,磨纹摆出个“证”字,还露出块豆渣——是说她爹的真方子藏在老磨盘的纹路里,刻着独特的卤点记号。
“去翻老磨盘!”磨不转拉着豆苗回家,磨老廪的声音在盘里喊:“我闻着那纹路有石膏味,是你爹点卤时渗的!”俩人果然在盘底找到刻痕,上面记着点卤的关键比例,比豆贩子的方子多了味秘而不宣的山泉水。
豆苗拿着刻痕去说理,那人红着脸赔了钱,她爹的病也渐渐好了。豆苗给石磨编了个草垫,上面绣着麦穗,比画的还精神。石磨“咕噜”蹭了蹭草垫,像是在笑。
麻烦找上门是在冬月。被揭了短的豆贩子有个兄弟当了税吏,说磨不转用“妖磨”坏他生意,带着衙役来抢石磨,要劈了它填茅坑。“这是辨真假的宝贝!”磨不转把石磨抱在怀里,衙役举着棍子就打。
石磨突然“哗啦”炸开,磨纹变成无数麦粒,在空中拼出税吏私吞赈灾豆的黑账,连他哪年哪月偷了多少救济豆,藏在哪个地窖,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吞着百姓的救命粮,还好意思抢石磨?”磨老廪的声音像炸雷,震得磨坊的梁柱都簌簌抖。
周围的村民都围过来,举着锄头骂,税吏带着衙役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算盘都忘了捡。
磨不转用税吏赔的钱,在村口盖了个“辨粮堂”,教乡亲们辨粮磨面,豆苗的爹也来帮忙教点卤,父女俩一个做豆腐一个记账。石磨摆在堂中央,谁来学本事都要先让石磨“尝”一尝,说经它辨过的粮食,颗颗都实在。
有天夜里,石磨突然不响了,青石的颜色慢慢变深。“我要走了,”磨老廪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把粮食辨得明白,我也算对得起这双手了。”磨不转和豆苗抱着石磨掉眼泪,盘底最后显出个“实”字,才慢慢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石磨变成了块普通的旧青石板,再也不会自己转了。
磨不转把石磨擦得干干净净,摆在辨粮堂最显眼的地方。他磨的面越来越好,村民们都说,经他手的面,白里透黄,麦香扑鼻,比城里的精粉还养人。有回孩子们围着石磨问:“不转哥,这磨真能自己辨好坏?”他摸着磨纹笑:“它辨的不是粮,是人心。心里装着实在,陈麦也能磨出好面;人要是存着厚道,再贫瘠的土地也能长出金麦穗。”
风从堂屋的窗缝钻进来,吹动石磨“咕噜”轻响,像是磨老廪在哼磨粮谣,又像是无数麦粒在石磨里跳舞,听得满村的炊烟都带着麦香,把石磨村的日子,过得踏踏实实,金灿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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