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毓宾骑在一匹健壮的走马上，位于车队的中部，这是最安全的位置。
他看似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们选择的并非官道，而是蜿蜒在丘陵，戈壁和干涸河床之间的隐秘小路。
这条路能最大限度地避开明军设立的固定关卡和巡检司，
但也意味着要面对更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更多不可预知的危险。
“大掌柜，前面就是‘鬼见愁’峡谷了，要不要先派几个探路的兄弟？”
护卫头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策马过来请示。
范毓宾睁开眼，看了看两侧怪石嶙峋，易于设伏的地形，点了点头：
“小心点。最近不太平，听说北边那位闹出的动静不小，保不齐有什么人想浑水摸鱼。”
“明白！”刀疤脸应了一声，点了几个身手敏捷的护卫，先行策马而去。
范毓宾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皇帝朱由检在北方推行新政，血腥清洗官场，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这边陲之地。
他虽然自信范家在此地盘根错节，关系网深厚，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那位年轻皇帝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合常理，就像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赌徒，让人难以捉摸。
车队小心翼翼地通过了鬼见愁峡谷，一切顺利。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支小规模的蒙古部落正在迁徙。
双方显然不是第一次碰面，部落头领热情地迎上来，
用生硬的汉语跟范毓宾打招呼，并用羊皮和奶酪换取了一些商队携带的茶叶，盐巴和布匹。
这种小规模的，合法的边境贸易，也是他们很好的掩护。
交易间隙，那蒙古头领压低声音对范毓宾说：
“范大掌柜，最近风头有点紧啊。听说南朝皇帝派了个狠角色过来，要查边贸？”
范毓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有这等事？我等守法商人，正常往来，怕他作甚？”
“嘿嘿，那是，那是。范家树大根深，自然不怕。”
蒙古头领干笑两声，不再多说，但眼神中的闪烁，让范毓宾心中的那丝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休息时，范毓宾将几个核心管事召集到一起。
“北京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来？”他沉声问道。
一个负责信息的管事回道：
“回大掌柜，还是那些。皇帝杀了很多人，抄了很多家，现在正忙着练兵，种地。”
“朝堂上空缺的职位，大多由些小吏充任，不成体统。倒是听说，他从四川调来了一支部队，叫什么……白杆兵？”
“白杆兵？”范毓宾眉头微皱，他听说过这支军队的名头，以悍勇着称，曾在浑河与八旗血战。
“调来京师？是为了加强防守，还是另有图谋？”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京城封锁很严，我们的消息进去不容易。”
范毓宾沉吟片刻，吩咐道：
“让家里再多打点一下宣府，大同的几位军爷，尤其是守备张家口方向的。非常时期，小心无大错。该加的钱，不要吝啬。”
“是，大掌柜。”
商队继续前行。
范毓宾注意到，队伍里一些底层伙计和护卫，在休息时偶尔会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北京皇帝杀贪官，分田地的消息，显然也影响到了这些人。
他们依附范家吃饭，但也怕有朝一日范家这棵大树倒下，会殃及池鱼。
范毓宾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并不在意。
在他看来，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早已和范家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范家还能提供银钱和庇护，他们就不敢有二心。
经过数日的跋涉，远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张家口堡和关厢区那熟悉的轮廓。
看到那一片象征着财富与安全的灯火，整个商队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气氛明显活跃起来。
伙计们开始大声说笑，讨论着回去后要去哪家酒楼喝酒，去哪家赌坊试试手气。
范毓宾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
只要回到张家口，进入范家的势力范围，这趟提心吊胆的旅程就算结束了。
巨大的利润即将入库，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至于北京那个疯狂的皇帝和潜在的威胁……
他甩了甩头，暂时将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
天塌下来，有家主顶着，他一个跑腿办事的，操心那么多干嘛？
“加快速度！天黑前进城！”范毓宾扬鞭下令。
车队辚辚，向着那片畸形的繁荣加速前进。
他们满载着用战略物资换来的珍宝，也带着对未来的隐约不安，浑然不知一张巨大的天罗地网，正在张家口悄然张开，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而这场刚刚结束的，双方都在骂对方“贪得无厌”的交易，将成为催命符上最醒目的一笔罪证。
秦翼明率领的三万大军，驻扎在距离张家口堡十里外的那处隐蔽山谷，本应是绝密。
然而，百密一疏，或者说，在这片被商业利益浸润透了的土地上，几乎不存在真正的秘密。
暴露的源头，竟是一支小小的，隶属于王家，前往附近草原收购零星皮货的骡马小队。
这支小队为了抄近路返回张家口，偏离了常走的商道，误打误撞闯入了大军外围的警戒圈。
虽然巡哨的白杆兵反应迅速。
当即扣下了这支小队的所有人和牲口。
但其中一名机灵的伙计，在被擒获前，趁乱将腰间挂着的一串作为货样的小铃铛扯断。
任由那些小铃铛滚落进茂密的草丛深处。
他指望后来者能凭借这个不起眼的线索，察觉到异常。
这微小的举动，起初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半日后，这支小队逾期未归，王家派人沿路寻找，在草丛中发现了那些散落的，王家货样特有的铃铛。
搜寻的人顿觉不妙，不敢深入，立刻回报。
消息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瞬间在八大晋商的核心圈子里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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