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边境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楚天站在一片冰原的入口处，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白色世界。天空是铅灰色的，雪花无声飘落，每一片都大如鹅毛，但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就冻结成冰晶。这里的温度低到不可思议，呼气成冰已经不足以形容——连灵气都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屑，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这里就是……雪国故地？”林远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三天前，他们离开那片针叶林后，日夜兼程向北。越往北走，冬之法则的辐射就越强烈。到了最后一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空气太冷了，冷到吸入肺里会刺痛，像是吸进了碎玻璃。
现在，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但眼前这片冰原，和楚天记忆中的雪国完全不同。他记得雪国虽然寒冷，但仍有生机：耐寒的针叶林，冰层下的游鱼，雪地里的动物足迹……可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死寂的白。
“有人。”赵铁突然压低声音。
冰原深处，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不，不是走，是“滑”——那人的双脚没有移动，身体却平滑地在冰面上前进，像在冰上漂浮。随着距离拉近，众人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是个女子。
白发，白眉，白色的长裙。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她的眼睛是冰蓝色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的、冻结的蓝。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的剑。
那是一柄冰晶长剑，剑身透明，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冰屑在流转。剑的形状、长度、甚至剑柄的纹路，都和焚心剑一模一样。
“雪无情……”楚天喃喃道。
女子停在了十丈外。她看着楚天，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你来了。”她说，声音空灵而遥远，像是从冰层深处传来，“我等你很久了。”
“雪师姐。”楚天试图让声音保持平静，“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雪无情点头，“楚天。四季印记持有者。玄黄的弟子。我的……师弟。”
她说得很慢，每个词都像经过深思熟虑。但那种思考不是回忆，更像是调用某个数据库——她记得这些信息，但感受不到其中的情感。
“你的状态……”楚天皱眉，“和风清雪不同。”
“风清雪选择了消散。”雪无情说，“我选择了留存。为了等待。为了守护。为了……”
她停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为了复仇。”
最后一个词说出口的瞬间，整片冰原的温度骤降。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降温，是法则层面的改变——连“温度”这个概念本身都在被重新定义。楚天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失去对冷热的感知，不，是“冷”和“热”这两个概念在他意识中变得模糊。
“小心！”林远大喊，“她在篡改法则认知！”
但已经晚了。
队伍中修为较低的几个修士突然发出惨叫。他们的身体没有受伤，但眼神变得极度惊恐，像是看到了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其中一个人抱着头跪倒在地，嘶吼道:“好热……好热……救我……”
现在是零下数十度的冰原，他却在喊热。
另一个人则相反，开始疯狂脱衣服，一边脱一边喊:“冷……太冷了……我要冻死了……”
认知混乱。
雪无情的冬之法则，正在干扰他们对世界的感知。
“雪师姐，停下！”楚天上前一步，眉心的冬之印记爆发出强烈的冰蓝光芒。
光芒所及之处，被篡改的法则认知暂时恢复正常。那些混乱的修士停止惨叫，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但楚天自己的状态也很糟。
眉心的印记在剧烈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印记正在“吸收”雪无情散发出的冬之法则——不是主动吸收，是被动接收，像海绵吸水一样。
“你在……吸收我的力量？”雪无情歪了歪头，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疑惑，“为什么？你已经有冬之印记了。”
“这不是我的意志。”楚天咬牙，“是印记自己在行动。”
“印记自己？”雪无情重复这句话，然后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了……你是载体。四季印记的载体。它们在你身上，但你不完全掌控它们。就像我……我是冬之法则的载体，但法则不完全属于我。”
她的语气里有了一丝……悲伤？
“雪师姐，你还保留着自我吗？”楚天试探着问，“风清雪的记忆结晶里，有你们四个人的约定。她说如果你见到我，让我带一枝桃花给你。”
“桃花……”雪无情喃喃。
她抬起头，看向南方。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
桃树下，四个少女并肩而坐。风清雪折下一枝桃花，递给雪无情:“给你。虽然很快就会谢，但至少现在很美。”
雪无情接过桃花，小心地捧在手心:“谢谢。我会记住它的样子。”
“等以后我们分开了，如果你想念大家，就看看这枝花。”月天姬轻声说，“虽然会枯萎，但记忆不会。”
花梦瑶点头:“对！记忆不会枯萎！”
那时阳光很好，桃花很香，她们的笑声很清脆。
而现在……
雪无情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那双手曾经接过桃花，曾经握过剑，曾经在雪地上写下誓言。
可现在，这双手只剩下寒冷。
“桃花……已经谢了。”她轻声说，“三百年前就谢了。而我……也早就死了。”
话音落落，她的身体开始变化。
白色的长裙染上暗红的血迹——不是新血，是干涸了三百年的血渍。胸口出现了一个剑形的空洞，那是焚心剑刺穿的位置。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即将破碎的冰雕。
“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雪无情的声音变得嘶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爱的剑贯穿，死在冰冷的雪地上。三百年来，我的残念一直在这里，守着这片故土，守着这份怨恨。”
她抬起手中的冰剑，指向楚天。
“而你，楚天。你是玄黄的弟子。你拿着我的剑。你继承了四季印记。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这个问题，楚天无法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在恨——恨玄黄的背叛，恨自己的无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如果你要恨，那就恨吧。”楚天说，“但在此之前，让我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
“带你回家。”楚天伸出手，“风清雪让我带桃花给你，我带来了——虽然只是一句话，但那是她的心意。月天姬和花梦瑶也在等你。四季情念的承载者，不应该永远困在各自的方位里孤独死去。”
雪无情愣住了。
冰蓝色的眼睛剧烈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
“回家……”她重复这个词，“我们……还有家吗？”
“有。”楚天点头，“起源之地。四季轮回开始的地方。也是我们……应该结束的地方。”
他说着，开始调用体内的印记。
不是冬之印记——那个印记正在自主吸收雪无情的力量，不受控制。他调用的是另外三枚:春之翠绿，夏之暗金，秋之银白。
三色光芒从楚天体内涌出，在身前交织、旋转。虽然没有冬之冰蓝，但三种法则依然形成了一个不完整的轮回雏形。
雪无情看着那三色光芒，冰剑缓缓垂下。
“你集齐了……三枚印记？”她问，“怎么做到的？”
“用命换的。”楚天简单回答，“用她们的命，用守界盟的命，用我自己的……一部分。”
雪无情沉默了很久。
冰原上的风停了，雪也停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三色光芒在无声旋转。
终于，她开口:“我可以……把冬之印记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杀了他。”雪无情说，声音里充满了三百年的怨恨，“杀了玄黄。用四季轮回之力，让他彻底消失。然后……带我回家。”
楚天正要答应，但一个声音突然从冰原深处传来:
“杀本座？就凭你们？”
那个声音很熟悉。
是玄黄。
但又不是完全一样——声音里混杂着某种非人的回响，像是亿万生灵的哀嚎叠加在一起。
冰原深处，空间开始扭曲。
不是视觉扭曲，是真正的空间折叠、撕裂、重组。一个身影从空间裂缝中缓缓走出，每一步都踏在法则的节点上，引发周围空间的震荡。
那确实是玄黄。
但已经不是楚天记忆中的样子。
他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的混沌色，像是无数种颜色混合又分离。左半边身体保持着人形，右半边却变成了某种无法描述的形态——时而是一团蠕动的黑影，时而是一堆旋转的法则符文，时而又变成亿万张痛苦的面孔。
“伪仙之躯……”林远倒吸一口冷气，“他不是在幽冥渊消散了吗？”
“消散？”玄黄笑了，笑声尖锐刺耳，“本座确实被真仙遗蜕的注视抹除了存在。但你们忘了——本座吞噬了百万怨魂。那些怨魂的执念、记忆、存在碎片……全都融入了本座的本源。”
他抬起混沌色的右手，掌心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孔。
“本座即是他们，他们即是本座。只要还有一丝怨恨存在，本座就不会真正死亡。”玄黄看向雪无情，“就像你，我的好徒儿。你的怨恨如此强烈，强烈到三百年不散。这不也是……本座力量的源泉吗？”
雪无情冰剑直指玄黄，身上的血迹开始燃烧——不是火焰，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在沸腾。
“你……该死……”她的声音因仇恨而颤抖。
“该死？”玄黄摇头，“不，本座不该死。本座只是……在追求更高的境界。为此牺牲一些棋子，有什么错？”
他看向楚天，混沌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
“正好，你们都到齐了。四季情念承载者虽然消散了，但她们的印记和残念还在。只要吞噬了你们，本座就能重新凝聚伪仙之躯，甚至……更进一步。”
话音落落，玄黄出手了。
不是攻击，是“吞噬”。
混沌色的右手无限延伸，化作一张覆盖天地的巨口，咬向楚天和雪无情。那张嘴里不是牙齿，是无数旋转的法则漩涡，每一个漩涡都代表一种被吞噬的怨魂执念。
楚天立刻调用三色印记防御，但防御在接触到巨口的瞬间就开始崩溃——不是被破坏，是被“同化”。三色光芒被吸入法则漩涡，然后从漩涡中喷涌出来的，是扭曲的、污染的、混沌的版本。
雪无情的冰剑斩向巨口，剑光所过之处，空间冻结。但冻结的空间下一秒就被漩涡撕裂、吞噬。
差距太大了。
伪仙之境，即使是不完整的伪仙，也远超他们的层次。
“不行……挡不住……”林远咬牙，想要上前帮忙，但被赵铁死死拉住。
“别去！这种层次的战斗，我们上去就是送死！”
就在这时，楚天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将三色印记的力量，全部注入眉心的冬之印记。
不是调用，是“引爆”。
春之生机，夏之炽烈，秋之凋零——三种法则强行注入冬之印记，引发了剧烈的法则冲突。冬之印记本来就在吸收雪无情的力量，现在又加入三种外来法则，瞬间达到了临界点。
“你疯了！”雪无情惊呼，“印记会炸的！”
“我知道。”楚天嘴角溢血，“但如果炸的时候，对准的是玄黄呢？”
话音落落，冬之印记炸了。
但不是爆炸，是“绽放”。
冰蓝色的光芒从楚天眉心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朵巨大的冰花。花瓣是冬之法则，花蕊是另外三种法则的交织。四种颜色在冰花中流转、融合、升华——
然后，引动了焚心剑。
雪无情手中的冰剑突然脱手，飞向那朵冰花。冰剑在飞行过程中融化、重组，变回了焚心剑本来的模样——剑身冰蓝，剑刃上流淌着三百年的寒霜。
焚心剑刺入冰花中心。
瞬间，冰花活了。
不是生物意义上的活，是法则层面的“觉醒”。冰花开始旋转，每一片花瓣都映照出一个画面:
雪无情在雪国练剑，雪花落在她的肩头。
月天姬在月下观星，银辉洒满她的衣裙。
风清雪在沙漠种桃，汗水浸湿她的鬓发。
花梦瑶在春天微笑，桃花映红她的脸颊。
四个画面，四个少女，四种情念。
虽然她们已经不在了，但她们留下的情感、记忆、执念……在这一刻，通过楚天这个载体，通过四季印记这个媒介，短暂地重聚了。
冰花炸开。
不是毁灭，是升华。
炸开的冰花化作无数光点，光点在空中汇聚、凝结，最终在楚天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影——
那是一个轮盘的轮廓。
轮盘分为四色区域:春之翠绿，夏之暗金，秋之银白，冬之冰蓝。轮盘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带动周围空间的法则随之流转。
四季轮回之影。
虽然只是虚影，虽然只是情念的短暂重聚，但它确实出现了。
“这是……”玄黄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四季轮回？不可能！你们没有完整的四季情念，怎么——”
“我们确实没有完整的四季情念。”楚天擦去嘴角的血，声音平静，“但我们有四季印记，有四份等待了三百年的约定，有至死未忘的誓言。”
他抬起手，身后的轮回虚影随之转动。
“玄黄，你说情是弱点。但你现在看到了——情，也能创造奇迹。”
轮回虚影轰然压向玄黄。
不是物理冲击，是法则层面的碾压。四季轮转，生生不息，而玄黄的伪仙之躯是建立在怨魂执念上的，本质上是“死”的集合体。
生对死，轮回对停滞。
法则碰撞的瞬间，幽冥渊开始崩塌。
不是物理崩塌，是空间结构的崩塌。以雪国冰原为中心，方圆千里的空间开始出现裂痕，裂痕中透出归真之门的气息——原来这里离幽冥渊并不远，只是被冬之法则扭曲了空间距离。
“不……本座谋划三百年……怎能……”玄黄在轮回虚影中挣扎，混沌色的身体开始崩解。
但楚天也不好受。
维持轮回虚影需要消耗巨大的情念，而情念是有限的。他能感觉到，四女主留下的情念正在快速消耗，每一次轮回转动，她们的存在就淡薄一分。
“快……结束它……”雪无情的声音在楚天意识中响起，已经很虚弱了，“趁我们……还能支撑……”
楚天咬牙，将剩余的所有情念注入轮回虚影。
虚影旋转速度骤增，四色光芒交织成一道毁灭性的洪流，彻底淹没了玄黄。
最后一刻，玄黄看向楚天，看向他身后的轮回虚影，看向虚影中隐约可见的四个少女轮廓。
他忽然笑了。
“原来……情不是弱点……”
声音很轻，但楚天听清了。
“是本座……从未真正拥有过。”
然后，灰飞烟灭。
伪仙之躯彻底崩解，化作最基本的灵气粒子，回归天地。
轮回虚影也随之消散。
冰原恢复了平静。
但楚天知道，这不是结束。
因为在他身后，雪无情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
“雪师姐！”他转身，想要抓住她。
但手指穿过了她的身体，只握住一把冰晶。
“别难过……”雪无情笑了，那是三百年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看向南方，眼神温柔。
“告诉清雪……桃花……很美。”
话音落落，她彻底消散。
只留下一柄焚心剑，插在冰面上，剑身微微震颤。
楚天跪倒在地，久久无语。
眉心的四道划痕，此刻全都熄灭了光芒。
但他能感觉到，冬之印记已经完整——雪无情最后将所有的力量都给了他。
四季印记，集齐了。
但代价是，最后一丝情念也耗尽了。
林远等人走上前，想要扶起楚天，但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冰原深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不是雪崩，是空间崩塌——刚才的法则碰撞撕裂了幽冥渊的封印，归真之门的气息正从裂缝中涌出。
封印的裂痕，扩大了。
而距离彻底崩溃，时间更少了。
楚天挣扎着站起，拔出焚心剑。
剑身冰凉，但握在手中时，传来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仿佛雪无情的手，还握在剑柄的另一端。
“我们走。”他说，声音沙哑但坚定，“去月神遗迹，去集齐最后一个方位。”
“然后呢？”林远问。
“然后……”楚天看向南方，看向东方，看向西方，最后看向手中的剑，“带她们回家。”
队伍再次出发。
但这一次，只剩下十五个人。
而前方的路，还有很长。
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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