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李事件过去一年了。
我坐在“多多麻辣烫”总店二楼刚改造出来的办公室里,手里握着一份年度财报。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秋风卷着几片落叶在街道上打着旋儿。
这一年,这座小县城的餐饮江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巧媳妇”倒了,倒得干净利落。
去年秋天那场针对性的卫生大检查,执法队突袭了他们的中央厨房和三家分店。过期冻肉、卫生不合格、消防隐患、用工合同问题……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罚款、停业整顿、负面新闻发酵,再加上老板娘离婚官司中爆出的偷税漏税和涉黑转账记录,“巧媳妇”的老板在一个冬夜带着仅剩的现金跑路了,留下三家被贴上封条的门店,和一群讨薪的员工。
“飞鱼传媒”也散了。刘飞涉嫌商业欺诈和行贿,被市场监管部门立案调查。他那个在执法大队的表哥受了牵连,调离了原岗位。树倒猢狲散,那帮养号刷单的水军,一夜之间消失了。
市场突然空出了一大块。
但我们没能独吞。
去年十一月,就在“巧媳妇”倒下的第二周,“老张麻辣烫”的区域拓展经理李斌,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我们总店门口。
我记得那天的情景。李斌四十出头,穿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他进门时,梁青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老张麻辣烫”是全国性品牌,在省内餐饮圈,李斌算是个有名号的人物。
“张老板,”李斌伸出手,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久仰。我是老张麻辣烫华中区的拓展经理,李斌。”
我握了手,请他到二楼办公室坐。
茶水端上来,李斌没急着喝,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订精美的市场分析报告,推到我面前。
“张老板,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说,“‘巧媳妇’倒了,县城麻辣烫市场现在你们一家独大。但我们‘老张麻辣烫’看中了这个市场,准备进来。”
我翻开报告。里面是详尽的县城人口结构、消费水平、商圈分布、以及麻辣烫品类的市场份额预测。数据详实,图表专业,一看就是大公司的手笔。
“李经理的意思是?”我问。
“两个方案。”李斌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们收购‘多多麻辣烫’,你们团队整体并入,品牌保留,但纳入我们的管理体系。价格,可以谈。”
我笑了:“第二呢?”
“第二,”李斌收起一根手指,“我们公平竞争。我们在县城开三家店,你们开你们的。但张老板,恕我直言——你们现在只有三家店,一个中央厨房都没建成,供应链还在靠韩鹏那种小打小闹。真要硬碰硬,你们未必能占到便宜。”
这话说得客气,但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李斌。
一年前的我,或许会热血上头,拍桌子说“那就试试”。
但现在的我,学会了算账。
“李经理,”我说,“你这份报告做得很好,但漏了一个关键数据。”
“什么?”
“人心。”我指了指窗外,“县城就这么大,常驻人口一百三十万。麻辣烫不是刚需,是替代性很强的快餐。消费者今天可以吃你的,明天可以吃我的,后天可以回家做饭。真要打价格战、营销战,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谁都赚不到钱。”
李斌没说话,等着我的下文。
“我提第三个方案。”我说,“合作。”
“怎么合作?”
“市场分片。”我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我自己手绘的县城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标记着现有的餐饮分布,“城东老城区,人口密集但消费力一般,适合做中低端。这块,你们可以做。城西新区,写字楼多、年轻白领多,消费力强,对环境和品质要求高。这块,我们做。”
李斌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一会儿。
“那城南和城北呢?”
“城南有大学城,学生市场,价格敏感但流量大。”我说,“这块我们可以一起做——你们出品牌和管理,我们出本地资源和运营团队,利润分成。”
“城北是工业区,工人多,但消费时间集中。”我继续说,“这块,暂时放一放。等我们在各自片区站稳脚跟,再考虑扩张。”
李斌沉默了很久。
他大概没想到,一个县城麻辣烫店的老板,能拿出这么清晰的市场切割方案。
“张老板,”他终于开口,“你这个方案,我得回去汇报。但我个人觉得……有戏。”
“不急。”我说,“李经理可以在县城多住几天,尝尝我们的口味,也看看我们的运营。合作是长久的事,得互相了解。”
李斌真的住了三天。
他去了我们三家店,看了后厨,看了流水,甚至跟着韩鹏的送货车跑了一天。第三天晚上,他请我吃饭,地点选在县城最高档的一家酒店。
饭桌上,他喝了两杯白酒,话多了起来。
“张老板,说实话,来之前我看不起你。”他红着脸说,“一个小县城,三家店,能有多大能耐?但这三天看下来,我服了。你们的运营细节、员工状态、客户黏性,比我见过的很多连锁店都强。”
“过奖了。”我给他倒酒。
“不是过奖。”李斌摆摆手,“你知道我们‘老张麻辣烫’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太标准化了。标准到每一颗丸子的大小、每一片菜的重量,都有规定。这样能保证不出错,但也丢掉了烟火气。你们店有烟火气,这是学不来的。”
那顿饭吃了三个小时。
最后我们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城西新区归我们,城东老城区归他们,城南大学城合作开发,城北暂时不动。
一周后,李斌带着正式的合作协议来了。
钱佩玖看了协议,只问了我一个问题:“张总,你确定要和狼共舞?”
“不是狼。”我说,“是老虎。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而且,和老虎待在一个笼子里,我们才能长得更快。”
钱佩玖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笑了:“行。听你的。”
合作协议签完,扩张的齿轮开始高速转动。
去年十二月,我们第四家分店在城西新区开业。店面两百平米,装修用了原木和工业风,明厨亮灶,wi-Fi全覆盖,还设置了充电区和书吧。开业当天,梁青策划了一场“白领午餐计划”,和周边三栋写字楼签了团餐协议,第一天就收到了五百份订单。
今年一月,“老张麻辣烫”在城东开了第一家店。开业促销,全场六八折,还请了本地网红直播。第一天排队排到了街口。
我们没跟进打折,而是推出了“冬日暖锅”系列:单人小火锅、双人套餐、四人围炉。客单价提高了百分之三十,但顾客反而更多了——因为城西的白领们,要的不是便宜,是品质和体验。
二月,城南大学城。
我们和“老张麻辣烫”合作的第一家店开业,店名叫“多多&老张校园厨房”。门头设计各占一半,左边是我们的LoGo和风格,右边是他们的。菜单也是融合的:我们的招牌骨汤麻辣烫,他们的经典红油麻辣烫,还加了学生喜欢的炸串、奶茶窗口。
开业那天,我和李斌都去了。
站在店门口,看着里面挤满的学生,李斌感慨:“张老板,我以前觉得做生意就是你死我活。但现在觉得,有时候合作,确实能做出更大的蛋糕。”
“蛋糕大了,分起来才不心疼。”我说。
三月到六月,是疯狂的扩张期。
我们在城西开了第五家店,在新区边缘开了第六家店。“老张麻辣烫”在城东开了第二家,在城北工业区试水了一家——但三个月后就关了,因为工人消费时间太集中,平效太低。
竞争依然存在,但变成了良性竞争。
我们比拼的不再是价格,而是产品创新、服务细节、客户体验。我们推出一款新套餐,他们下周就会跟进改良;他们做了一次成功的社群营销,我们下个月就会学习优化。
钱佩玖有一次开玩笑说:“你们这不像竞争,像互相喂招。”
我说:“有人对练,才能进步得快。”
但我知道,这种平衡很脆弱。
李斌背后是庞大的“老张麻辣烫”集团,有资本、有体系、有全国供应链。我们现在能和他们平起平坐,靠的是本地深耕的优势和对市场的灵活反应。
但这种优势能保持多久?
要真正站稳脚跟,必须建立自己的护城河。
而我的答案,是中央厨房。
决定建中央厨房,是今年四月的事。
那时我们已经有了六家店,每天的汤底需求量达到八百升,核心调料的使用量更是惊人。靠徐国俊带着几个徒弟在总店后厨熬,已经撑不住了——每天凌晨三点开始熬汤,到上午十点才能供应所有门店,人力成本高,品质还不稳定。
钱佩玖拍板:建中央厨房,地址选在县城开发区,租一个八百平米的厂房。
预算三百万。
我把这个项目接了过来。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主导一个真正的工业化生产项目。图纸、设备、流水线、品控体系、仓储物流……每一个环节,都是全新的挑战。
但我有一种兴奋感。
因为这是“食卦”能力与现代化管理的完美结合点。
五月,厂房开始装修。
我几乎每天都泡在工地上,和施工队一起吃盒饭,和设备供应商讨价还价,和设计公司修改图纸。梁青有时候来看我,看我穿着工装服、满身灰尘的样子,忍不住笑:“张总,您现在看起来像个包工头。”
“本来就是包工头。”我抹了把脸上的灰,“只不过包的,是我们自己的未来。”
六月底,厂房装修完成。
设备进场那天,我站在空旷的车间里,看着那些不锈钢的汤锅、搅拌机、灌装线、冷却塔,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感受。
这些冰冷的机器,将要生产出有温度的、承载着“食卦”精髓的食物。
矛盾吗?
不。我要做的,就是把“食卦”那套“观气辨色、五味调和”的玄学,转化成具体的、可量化的工业参数。
七月初,中央厨房试运行。
第一批产品是基础骨汤。
徐国俊带着他的核心团队来了,我也把熊云伟调过来负责安保和物流。梁青暂时接管所有门店的运营,唐成负责原材料采购和仓储。
试产那天,所有人都很紧张。
凌晨四点,第一批猪骨和鸡架投入汤锅。两个小时后,汤色开始变白,香气弥漫了整个车间。
但我闻了闻,皱起了眉头。
“停。”我说。
操作工愣住了。
我走到汤锅前,用长勺舀起一勺,尝了一口。
“骨香不够,鲜味不足。”我说,“猪骨和鸡架的比例要调。另外,火候不对——前期要大火冲沸,把骨髓冲出来;中期要文火慢熬,让胶质溶解;后期要大火收浓,让香气聚合。”
徐国俊点头:“我这就调。”
重新调整配方和工艺,又熬了四个小时。
第二锅汤出来,我尝了,还是摇头。
“这次骨香够了,但太腻。油脂没处理好。”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连续五天,我们熬了二十三锅汤,倒掉了十九锅。
操作工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们没见过这么“浪费”的老板。熊云伟私下跟我说:“张哥,这么搞成本太高了。要不先凑合着用,慢慢调?”
“不能凑合。”我说,“中央厨房的第一批产品,决定了我们整个体系的底色。底色错了,后面全错。”
第六天,我做了个决定。
我把“食卦”能力,用到了极致。
不是用来算命,而是用来“品鉴”。
每一锅汤,我都亲自尝,然后用一套自创的“味觉坐标法”记录:横轴是“香、鲜、醇、厚、甘”,纵轴是“清、爽、润、滑、绵”。每一口汤在坐标上的位置,都对应着具体的工艺参数——温度、时间、配料比例、搅拌频率。
我把这些坐标和参数对应关系,整理成一张巨大的表格,贴在车间墙上。
操作工们看傻了。
他们看不懂那些玄乎的坐标,但看得懂具体的数字:水温85度时下骨,保持15分钟;然后升温到95度,加入第一批香料,保持40分钟;然后降温到75度,加入第二批香料,慢熬3小时……
第八天,第二十四锅汤。
我尝了一口,闭上眼睛。
骨香浓郁而不腥,鲜味醇厚而不腻,汤体清亮挂壁,回味甘甜绵长。
“成了。”我说。
车间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徐国俊激动得手都在抖,他尝了一口,眼圈都红了:“张哥,这汤……比我在店里熬的还好。”
“因为更稳定。”我说,“手工熬汤,每次都会有细微差别。但机器不会,只要参数对了,每一次都一样。”
从那天起,中央厨房正式投产。
每天凌晨,新鲜的猪骨和鸡架被送进来,经过清洗、焯水、入锅、熬制、过滤、冷却、灌装,变成一袋袋标准化的基础骨汤,在早上七点前配送到六家门店。
门店要做的,就是把基础骨汤加热,根据当地客群的口味偏好,进行“微调”——比如城西店加一点奶汤增加醇厚感,大学城店加一点辣椒油提香,总店保留最传统的原味。
这就是我设计的“基础汤底+门店微调”模式。
既保证了口味的统一和稳定,又保留了每家店的“锅气”和特色。
中央厨房投产后,效果立竿见影。
首先是成本下降。规模化采购让原材料成本降低了百分之十五,自动化生产让人力成本降低了百分之三十。
其次是品质提升。每一袋汤底的骨香浓度、鲜味值、咸度、ph值,都有严格的标准。门店再也不会出现“今天汤淡了、明天汤咸了”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解放了人力。
以前徐国俊每天要花八个小时熬汤,现在他可以把精力放在新品研发、员工培训、品质巡检上。六家店的后厨,也只需要做简单的加热和调味,不需要再培养复杂的熬汤师傅。
钱佩玖来中央厨房视察的那天,站在灌装线前,看着一袋袋汤底从流水线上滑下来,装箱、贴标、装车,她看了很久。
“张总,”她转过头看我,“三个月前你跟我说要建中央厨房,我还觉得步子迈太大了。但现在看来,你是对的。”
“这才刚开始。”我说,“中央厨房不仅能做汤底,还能做核心调料、腌制肉类、预制蔬菜。将来,我们甚至可以把它开放出去,给其他小餐饮店做代工。”
钱佩玖眼睛一亮:“这个思路好。轻资产,高附加值。”
“不过那是后话。”我说,“眼下,我们得先把这六家店稳住,把模式跑通。”
中央厨房稳定运行后,我做了一个决定:退居幕后。
不是完全不管,而是把日常运营交给梁青、徐国俊、唐成、熊云伟这个核心团队。我自己的角色,从“冲锋陷阵的将军”,变成“运筹帷幄的军师”。
钱佩玖问我为什么。
我说了两点理由。
第一,团队需要成长。梁青有能力,但缺独当一面的机会;徐国匠有技术,但缺管理视野;唐成踏实,但缺魄力;熊云伟忠诚,但缺历练。只有我放手,他们才能长成真正的将才。
第二,我需要时间。时间思考更大的战略,时间布局更长远的未来,时间……准备回京城的复仇。
钱佩玖听懂了第二点。
她没多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张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支持你。”
从那天起,我很少再去店里。
大多数时间,我待在中央厨房的办公室里,或者去开发区的创业园,和一些做餐饮供应链、食品科技、社区团购的创业者聊天。
我的“信息网”也在升级。
韩鹏现在不光跑物流,还和几个平台的地推经理合伙,搞了一个本地生活服务的小公司,专门帮商家做外卖代运营。他每个月来跟我喝一次茶,带来的信息已经从“哪家店进了什么货”,升级到“哪个平台要推新政策、哪个资本在看餐饮项目”。
林墨的“县城生活圈”做大了,现在有十万粉丝,开始接省城的广告。他每次来县城,都会找我吃饭,聊媒体生态、聊政策风向、聊省城餐饮圈的新玩法。
孙阿姨的“情报网”更厉害了。她现在不光打听街坊八卦,还通过跳广场舞、参加社区活动,认识了几个退休的机关干部。从他们那里,她能听到一些“内部消息”:比如县城要重点发展哪个片区,哪个领导要调整,哪个部门要出台新规。
所有这些信息,汇总到我这里,经过“食卦”那套关联推演法的处理,变成一幅动态的、立体的县城商业生态图。
我看得清楚每一股势力的动向,看得清楚每一个机会的窗口,看得清楚每一个潜在的风险。
而我退居幕后的另一个好处是:我成了“隐形人”。
“老张麻辣烫”的李斌,现在常联系的是梁青。他们谈合作、谈竞争、谈市场活动,梁青处理得游刃有余。李斌有一次喝多了,跟梁青说:“你们张总现在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是不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梁青笑着打哈哈:“张总就是嫌麻烦,想清静清静。”
但我知道,李斌起疑了。
起疑就好。起疑,他就会把注意力放在明面上的梁青身上,而忽略暗处的我。
而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做一些他们看不到的布局。
今年八月,县城的麻辣烫市场,真正形成了三分天下的格局。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而我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我们“多多麻辣烫”,六家店,主打品质和体验,客单价最高,在白领和学生中口碑最好。
“老张麻辣烫”,四家店,主打标准化和性价比,在城东老城区和流动人口中占有率最高。
第三股势力,是今年春天才冒出来的“小辣椒麻辣烫”。老板是个九零后,省城回来的,开店风格很网红:ins风装修、抖音营销、菜品创新大胆,什么芝士麻辣烫、冬阴功麻辣烫、甚至还有麻辣烫披萨。
“小辣椒”一出来,就瞄准了年轻女性市场,价格不便宜,但拍照好看,社交属性强。
一开始,李斌没把“小辣椒”放在眼里,觉得就是玩噱头,长不了。
但我让梁青去尝过之后,回来跟我说:“张总,‘小辣椒’的口味……有点东西。他们的汤底不是传统的骨汤,是菌汤和番茄汤打底,加了秘制香料,清爽不腻,很适合女生。”
“而且,”梁青补充,“他们老板很会搞社群。建了十几个粉丝群,每天在群里发优惠券、搞抽奖、甚至组织线下聚餐。黏性很高。”
我让林墨去采访了“小辣椒”的老板,一个叫陈悦的二十八岁女孩。
采访回来,林墨跟我说:“张哥,这女孩不简单。在省城做过三年新媒体运营,对年轻消费者的心理摸得很透。她说,麻辣烫这个品类太传统了,要年轻化,就必须从产品、场景、营销全方面创新。”
“你怎么看?”我问。
“短期看,她能抢走一部分追求新鲜感的年轻人。”林墨说,“但长期看,她的模式太重营销、轻产品。一旦新鲜感过了,顾客会不会回头,是个问题。”
我同意林墨的判断。
但我不打算轻视“小辣椒”。
相反,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打破现有平衡的机会。
九月初,我约李斌喝茶。
地点选在开发区的一家茶室,安静,私密。
李斌来了,还是那身西装,但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毕竟管理四家店,还要应付总部的KpI考核,压力不小。
“李经理,”我给他倒茶,“最近辛苦吧?”
“还行。”李斌苦笑,“就是总部要求今年县城市场占有率要达到百分之四十,现在还差一截。”
“我有个想法,”我说,“或许能帮你完成KpI,也能帮我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小辣椒’。”我说,“他们现在抢的是年轻女性市场,这块正好是我们两家的薄弱环节。如果我们放任不管,等他们做大了,就会蚕食我们其他的客群。”
李斌点头:“我也在愁这个。但‘小辣椒’玩的是新套路,我们传统的打法,对他们效果有限。”
“所以,要换打法。”我说,“我建议,我们两家联手,做一个针对年轻女性的子品牌。”
李斌眼睛一亮:“具体说说。”
“品牌名可以叫‘辣么萌’或者‘轻辣主义’,定位是健康、时尚、轻食化的麻辣烫。”我说,“产品上,我们用中央厨房研发新的汤底——菌菇汤、番茄汤、甚至可以尝试咖喱汤。菜品上,增加更多蔬菜、菌菇、豆制品,减少加工肉丸。”
“运营上,”我继续说,“线上做小红书、抖音的内容营销,线下做ins风的主题店。甚至可以和本地女性消费品做联名:奶茶店、花店、美甲店。”
李斌越听越兴奋:“这个思路好!但我们两家合作,股权怎么算?运营谁负责?”
“股权五五,投资各出一半。”我说,“运营团队,可以从我们两家抽调年轻人组成,独立运作。总部就设在我的中央厨房楼上,办公场地我出。”
“产品研发呢?”
“我来负责。”我说,“中央厨房有现成的研发能力,我可以调一个小组专门做这个子品牌。”
李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我:“张老板,你这么帮我,图什么?”
“两个原因。”我坦诚地说,“第一,我不想看‘小辣椒’一家独大。第二,这个子品牌如果做成了,可以成为我们向省城扩张的试验田——用新品牌、新模式,去冲击更高端的市场。”
李斌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张老板,我以前觉得你是个有脑子的生意人。”他说,“现在觉得,你是个有野心的战略家。”
“彼此彼此。”我举杯,“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十月,秋风渐凉。
“辣么萌”第一家店在城西新区开业,开业当天,小红书上的探店笔记就超过了一百篇。年轻女孩们排队拍照,抖音上的相关视频播放量破百万。
“小辣椒”的老板陈悦坐不住了,她约我见面。
见面地点,就选在“辣么萌”的店里。
陈悦二十七岁,短发,穿一件宽松连帽卫衣,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但眼神很锐利。
“张老板,”她开门见山,“你们这是要赶尽杀绝?”
“陈总言重了。”我说,“市场这么大,容得下多个品牌。我们做‘辣么萌’,不是针对你,是针对这个细分市场。”
“细分市场?”陈悦冷笑,“县城就这么大,年轻女性就这么多。你们进来,就是在抢我的蛋糕。”
“那就看谁做得更好吃、更好看、更好玩。”我看着她,“陈总,我研究过你的模式。你很懂营销,很懂年轻人。但餐饮的根,终究是产品。你的汤底,用的是成品调料包吧?”
陈悦脸色微变。
“我没有中央厨房,用调料包是效率最高的选择。”她辩解。
“效率高,但上限低。”我说,“调料包的口味是固定的,没有记忆点。消费者第一次吃觉得新鲜,第二次、第三次呢?”
陈悦不说话了。
“我有个提议,”我说,“‘辣么萌’可以开放加盟。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可以谈谈你现有门店的升级改造——用我们的汤底和供应链,保留你的品牌和营销优势。分成方式,可以谈。”
陈悦愣住。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合作。
“你……你不怕我学会了,反过来竞争?”
“不怕。”我说,“因为我们的护城河,不是配方,而是整个体系:中央厨房、供应链、品控、培训。这些,你短时间学不会。”
陈悦低头,思考了很久。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后说。
“不急。”我微笑,“‘辣么萌’的第二家店下个月开业,到时候欢迎陈总来指导。”
送走陈悦,我站在店门口,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一年了。
从三家店到六家店加一个中央厨房,从单打独斗到与“老张麻辣烫”合作,从被动防守到主动出击。
这座小县城,已经成了我的根据地。
而我,也完成了从台前到幕后的转身。
梁青现在能独当一面了,六家店的运营井井有条。徐国匠成了产品总监,中央厨房和门店的品控体系都是他一手搭建。唐成管着整个供应链,和韩鹏配合得天衣无缝。熊云伟负责安全和物流,成熟稳重了许多。
他们每个人,都长成了能撑起一片天的将才。
而我,终于可以抽身,看向更远的远方。
晚上,我回到中央厨房的办公室。
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京城国贸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
观澜集团 邹帅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拿起笔,在照片旁边,写下了一个日期:
明年三月。
三月,是餐饮行业的淡季。
也是,最适合发起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的季节。
窗外,夜色渐浓。
中央厨房的车间里,最后一班工人已经下班,机器停止了轰鸣。
整座县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着深秋的夜晚。
但我心里的那簇火,越烧越旺。
从县城的烟火,到京城的灯火。
这条路,我走了一年。
还剩最后一段。
快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食卦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