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着那枚危险碎片残留的、如同鬼火般微弱的气息，陈恪与杜衡向东南方向，开始了又一段艰苦的跋涉。
数日后，他们脚下的地貌，开始发生微妙而显着的变化。荒凉的戈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抚平，坚硬的沙砾与碎石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厚实的、夹杂着沙土的坚硬土地。稀疏的、耐旱的针茅草，开始从龟裂的土地中顽强地钻出，为这片死寂的土黄色，点缀上了一抹抹顽强的绿意。
地势变得平缓开阔，视野所及之处，再无遮挡。偶尔，他们能看到一些被遗弃的、早已熄灭的篝火灰堆，或是游牧部落迁徙时留下的、浅浅的车辙印。有一次，他们甚至在远方地平线上，看到了几个如同蘑菇般零星散落的白色毡包，以及毡包旁悠闲吃草的羊群。
这片土地，正在重新焕发生机。但这生机，对陈恪而言，却意味着新的挑战。视野开阔，意味着他也更容易暴露。而那些游牧部落，虽然未必是敌人，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确定因素。
“先生，我们离那股气息的源头，还有多远？”陈恪在心中问道，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快了。”杜衡的意念传来，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这股气息虽然微弱，但它的‘味道’却越来越浓烈。它像一块正在发酵的毒药，污染的范围在不断扩大。我们正在追随着它的‘尾迹’。”
这一日，当正午的太阳将大地烤得蒸腾起阵阵热浪时，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驼铃声，顺着风，远远地传了过来。
陈恪精神一振，立刻停下了脚步，俯身在一处低矮的草坡之后。片刻之后，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支典型的、穿行于漠北与汉地、西域之间的混合商队。上百头高大的骆驼，排成一条长长的、蜿蜒的线，背上驮着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从偶尔露出的边角，陈恪能辨认出成捆的皮毛、粗大的盐块，甚至还有几箱来自中原的、精美的丝绸与瓷器。
商队的成员构成，也如其货物一般复杂。最外围是负责护卫的骑士，他们骑着蒙古马，神情警惕，其中有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匈奴人，也有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汉人。队伍中间，则是负责看管货物的伙计，以及几个高鼻深目、留着浓密胡须的西域胡商，他们正用一种陈恪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交谈着。
这支商队，就像一个移动的小型集市，一个流动的信息中心。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他们的消息，无疑是最为灵通的。
陈恪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需要情报，需要食物和饮水，更需要一个机会，来确认自己是否走对了方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早已破烂不堪、但依旧能看出是汉人样式的衣物，又从怀中取出几张在圣湖畔猎获的、处理好的狐狸皮。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有价值的东西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草坡后站起身，远远地朝着商队挥手，装出一副筋疲力尽、看到救星的样子。
商队的护卫很快就发现了他。几名匈奴骑士立刻策马围了上来，手中的弯刀横在胸前，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警惕。
“什么人？”为首一名匈奴汉子用生硬的汉话喝道。
陈恪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脸上挤出一个疲惫而谦卑的笑容：“各位好汉，在下是个皮货商，前些时日在北边山里遇了沙匪，货物尽失，也和伙计们走散了。迷了路，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还望各位行个方便，给点吃的，指点个方向。”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那几张毛色光亮的狐狸皮递了过去。
那匈奴汉子接过狐狸皮，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些许满意的神色。他打量了陈恪一番，见他虽然狼狈，但眼神清澈，不像个歹人，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跟着商队。
陈恪松了口气，成功地混入了商队之中。他被带到了商队首领面前。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匈奴人，名叫巴图，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
陈恪用几张狐狸皮，从巴图那里换来了一些干硬的馕饼、一皮囊清水，以及一个可以暂时借住的位置。在补充了食物和水分后，他感觉身体重新恢复了一些力气。
傍晚，当商队扎营休息时，陈恪主动找到了正在篝火边擦拭着弯刀的巴图，递上了一小块自己珍藏的、从圣湖畔带来的野羊肉干，借机攀谈起来。
“巴图大哥，多谢您今日的收留之恩。”陈恪诚恳地说道，“我想向您打听一下，再往东南走，是什么地方？我想到个大的部落后，再想办法回中原。”
巴图接过肉干，咬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听到陈恪的问题，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东南方向？”他沉吟道，“再往东南走个两三天，就是水草丰美的敕勒川了。那里是呼衍氏、兰氏几个大部落的夏季牧场，牛羊成群，富庶得很。按理说，对你这样的汉人商客，该是个好去处。”
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最近那边，不太平。”
陈恪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哦？此话怎讲？”他故作好奇地问道。
“唉，”巴图叹了口气，朝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外人注意，才继续说道，“听说左贤王麾下的一支精锐，正在那边搜寻什么东西。那帮人，个个如狼似虎，见人就盘问，闹得各个部落人心惶惶。有好几个小部落的牧民，就因为多看了他们几眼，就被当成奸细给抓走了。”
伊稚斜的触角，果然已经伸到了这里！陈恪心中一凛。
“还有更邪门的。”巴图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脸上带着些许敬畏与恐惧，“我们商队里，有从呼衍氏部落出来的伙计。他说，最近他们部落，还有旁边好几个部落的萨满，都变得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好像……集体做了同一个噩梦。”巴图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们白天就神神叨叨，晚上就缩在帐篷里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有人听清了几句，说什么……‘黑星坠地’，‘灾厄将临’……”
黑星坠地！灾厄将临！
陈恪与杜衡，在听到这两个词的瞬间，心中同时猛地一凛！
这描述，与那枚碎片的特性，何其相似！伊稚斜的搜捕，是明线；而萨满们的噩梦，则是那枚碎片散发出的、污染性的精神力量，在灵觉最为敏锐的这群人身上，显现出的可怕征兆！
他们没有走错路。碎片的踪迹，就在这片看似平静富饶的敕勒川！而一场由它引发的、席卷整个漠北草原的灾厄，似乎已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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