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带有腐蚀性的灰白雾瘴，如同黏稠的泥浆，将五人的身影彻底吞没。视线被压缩到不足身前三尺，神识探出，如同陷入黏胶，晦涩艰难，只能勉强感知到丈许内的模糊轮廓。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某种矿物酸蚀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喉咙微微发痒。
依靠着进入雾瘴前最后确认的方向感，以及甲七、乙九两位龙影卫凭借丰富经验对地面痕迹和微弱气流变化的精准判断，五人在能见度极低的雾瘴中艰难穿行。身后，碧眼金睛猿那暴怒的咆哮声越来越远，最终被厚重的雾墙彻底隔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不知在雾瘴中跋涉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半日。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脚下深浅不一的地面和偶尔碰到湿滑岩石或盘结树根的触感，提醒着他们仍在前进。
就在铁山忍不住低声嘟囔“这鬼地方到底有没有尽头”时，走在最前方探路的甲七，突然停下了脚步，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噤声、警戒”的手势。
所有人立刻停下，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甲七侧耳倾听片刻，又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感受着地面的细微震动和空气的流动。片刻后，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田作荣，以极低的气音说道：“田先生，雾瘴在变薄，前方约百丈，有强烈的生命能量波动，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灵药。但……同样有一股极其古老、厚重、充满压迫感的气息盘踞在那里，比那碧眼金睛猿更可怕，深不可测。”
比宗师初阶的碧眼金睛猿更可怕？深不可测？
众人心中一凛。凌风的右手无声地按在了刀柄上。铁山也绷紧了全身肌肉。苏沐晴下意识地向田作荣靠近了一步。
田作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沉声道：“继续前进，加倍小心。目标很可能就在前方。”
在甲七和乙九更加谨慎的引领下，队伍再次缓慢向前移动。果然，周围的灰白色雾瘴开始逐渐变得稀薄，颜色也从死寂的灰白，慢慢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晕。
空气中的腐蚀性气味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到极致、仿佛能洗涤灵魂深处尘埃的草木清香。呼吸间，浓郁到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主动往毛孔里钻，让人通体舒泰，连在雾瘴中跋涉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终于，他们穿过了最后一层稀薄的雾霭。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瞬间失语，震撼得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个被环形绝壁完全封闭的碗状山谷，规模不大，直径不过二三百丈。山谷上方，是浓郁的、几乎化为液体的青色灵雾，缓缓流转，如同倒扣的玉碗。谷内没有高大的树木，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柔软的、散发着莹莹绿光的青苔。
而山谷的最中央，便是那吸引他们历经艰险而来的目标——
一眼泉。
泉眼不大，仅尺许方圆，静静地嵌在一片格外晶莹的翠玉般的岩石中央。泉水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生机勃勃的碧绿色，清澈见底，深处仿佛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尘在缓缓沉浮。泉水无声地涌动着，没有溢出泉眼，只是在原地微微荡漾，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乳白色光晕。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到极致的生命本源气息，如同和煦的春风，又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柔而磅礴地弥漫在整个小山谷中。仅仅是站在谷口，远远吸上一口那混合了泉息的气息，便觉体内暗伤隐痛都为之一轻，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透彻。
生命之泉！ 即便不是传说中的“生命泉水”，也绝对是同等级别的天地瑰宝！
然而，守护这眼泉的存在，也让众人从震撼中迅速惊醒，浑身冰凉。
泉眼并非孤立。它被无数粗壮虬结、色泽深褐近乎漆黑、表皮布满玄奥天然纹路的巨大根系，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层层环绕、拱卫在中心。这些根系如同一条条沉睡的远古巨龙，深深扎入泉眼周围的玉质岩石和更深处的大地，每一根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与厚重气息。
顺着这些根系向上望去，众人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在泉眼后方不远处，紧贴着环形绝壁，生长着一棵……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古老的巨树。
它并不算特别高大，约莫十数丈，与外界一些参天古木相比甚至显得有些“矮小”。但它的树干之粗壮，五人合抱恐怕都难以围拢！树皮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风霜的深灰色，皲裂开无数深邃的沟壑，仿佛记载着流逝的岁月。树干并非笔直，而是以一种充满自然道韵的弧度微微弯曲，如同一位垂暮智者躬身守护着珍宝。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的树冠。没有繁茂的枝叶，只有九根粗壮无比、同样布满玄奥纹路、颜色各异的巨大枝干，如同九条探向苍穹的臂膀，舒展在空中。枝干上零星生长着一些不过巴掌大小、却晶莹剔透宛如翡翠雕琢的奇异叶片，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在微微发光，吞吐着山谷上方的青色灵雾。
整棵古树，仿佛已经与这片山谷、与那眼生命之泉、与脚下的大地彻底融为一体。它静静矗立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却散发出一股宛如巍峨山岳、浩瀚星海般的磅礴威压！那是一种超越了力量层次、源自生命本质与无尽岁月积淀的威严，让人从灵魂深处生出渺小与敬畏之感，甚至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妖王巅峰！ 甚至……可能触摸到了更高境界的门槛！
凌风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凸起，但他的刀，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竟微微发出低鸣，难以出鞘！铁山更是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甲七和乙九身形微微晃动，如临大敌，气息却晦涩到了极点，仿佛生怕引起那棵古树的注意。
苏沐晴紧紧抓住田作荣的衣袖，俏脸发白，低声道：“田大哥……这树……它好像……在看着我们……”
不是好像。
就在苏沐晴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棵古老巨树，靠近他们这一侧的树干上，那些深邃的沟壑纹路，缓缓亮起了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翠绿色光芒。光芒流转，隐隐构成了一张模糊的、苍老而漠然的面孔轮廓。
没有眼睛，但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古老、充满了审视与警告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那意念并不暴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驱逐之意，直接在他们识海中响起古老而晦涩的音节，虽然听不懂具体语言，但其含义却清晰无比：
“离开……此地……非尔等……可觊觎……速退……否则……湮灭……”
意念扫过，凌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是试图以刀意对抗那意念威压，却遭到了反噬。铁山和两名龙影卫也是脸色一白，气血翻腾。
田作荣只觉得识海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扎。但他修炼《灵枢探脉术》后神识坚韧，又曾经历“阎王笑”毒力侵蚀神魂的磨砺，硬生生抗住了这股威压。他深吸一口那蕴含生命泉息的气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紧紧盯着那树干上明灭的翠绿光纹。
他明白了。
这尊古老树妖，是生命之泉的守护者，不知在此守护了多少岁月。它并非嗜杀，但绝对不容许任何存在靠近、染指泉眼。方才的意念，是最后的警告。
强行靠近？看看那遍布泉眼周围、每一根都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古老根系，还有那深不可测的树妖本体，田作荣毫不怀疑，任何贸然行动，都会引来雷霆万钧般的毁灭打击。别说他们五人，就算再来一倍的人马，面对这尊可能已半只脚踏入更高境界的古老树妖，也绝无胜算。
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却被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彻底阻隔。
怎么办？
田作荣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硬闯是死路一条。退走？那三公主怎么办？破厄丹怎么办？自己历经生死来到此处的意义何在？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眼碧绿清澈、生机盎然的生命之泉，又缓缓移向那尊如同山岳般沉默而威严的古老树妖。
或许……守护者，未必不能沟通？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出现在田作荣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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