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页焦黄的纸片,被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平摊在扫描仪的玻璃板上。
王秀兰不懂什么叫光谱分析,她只知道这纸脆得像炸过头的排叉,稍微用力就能碎成渣。
李曼戴着白手套,动作轻得像是在给刚出土的文物做修复。
随着扫描仪那道幽蓝的光线扫过,屏幕上的图像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那些被火焰舔舐成焦炭的黑色区域,在多光谱滤镜下层层剥离,原本已经死掉的文字像幽灵一样浮现出来。
李曼推了推眼镜,盯着屏幕上那行复原的字,瞳孔猛地收缩。
若公章因环境因素自然失效,可援引《不可抗力条款》第3款,免除历史签署文件的法律追溯责任。
落款处,法务部与行政部的联合签章红得刺眼,哪怕是电子复原版,也透着一股子精明到骨子里的坏水。
这哪是什么预案,这分明是安盾给还没发生的罪孽提前开好的赦免令。
李曼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了互助会那个名为冤大头集锦的数据库。
屏幕被分成了两半,左边是这份复原的免责声明,右边是2023年第四季度整整两百多份被拒付的报销单和合同。
理由栏里的字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整齐划一:公章模糊,无法核验效力。
严丝合缝。
李曼感觉后背窜上一股凉气。
安盾不仅制造了潮湿,还提前算好了潮湿之后该怎么赖账。
这就像是有人先买好了意外险,然后精确计算着把你推下楼的角度。
这才是真正的闭环。
李曼刚要把这颗重磅炸弹扔进大群,林夏的私聊窗口却先一步弹了出来。
别急着公之于众。那种只会引发一时的口水战。发给她们三个。
名单上只有三个名字,都是互助会里平时潜水最深的老人:前行政主管、前法务专员、前档案室管理员。
李曼立刻明白了林夏的意图。
这是要用这半张纸,去钓她们脑子里的活证据。
文件被加密打包,分别发送。
不到十分钟,那个死气沉沉的小群炸了。
见过原件,当时还是我打印的,草稿纸背面全是计算公章吸水率的公式。
前行政主管秒回,字里行间都能听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前法务专员紧随其后:当初开会我就质疑过这条款的合法性,结果第二天我的门禁卡就失效了。
前档案员发了一段长达60秒的语音,声音都在抖:我说怎么那天让我把会议纪要全碎了……原来他们早就想好了要让我们背锅。
记忆一旦被唤醒,愤怒就是最好的助燃剂。
次日清晨,证监会举报平台的后台收到了一份堪称完美的举报材料。
发件人正是那位离职不久的法务助理。
她没用什么煽情的文字,只是把《公章应急处置预案》全文,连同那个名为35岁以上员工纸质凭证存放区的高湿点位图,以及那段足以让安盾股价腰斩的会议录音,一股脑打包传了上去。
录音里,那个熟悉的高管声音带着几分轻蔑:把那些老家伙签过的字据,都放到b2层最靠里的架子上。
潮湿是个好东西,它比碎纸机更自然,更无法抗辩。
这一枪,打的不是劳动纠纷,是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违规的死穴。
与此同时,夜色再次笼罩了城市。
暴雨后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发酵垃圾的酸臭味。
安盾大楼后巷的转运站,昏黄的路灯把王秀兰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没急着回家,而是像往常一样,把保洁车的底层翻板打开。
那里藏着一个用三层防水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王秀兰蹲在路灯下的积水旁,小心翼翼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干燥的塑料布上。
那不是什么值钱的废品,而是一堆碎纸机吐出来的残肢断臂。
三个月了,每一天她都在清理行政部那几台特定碎纸机的废料。
别人眼里的垃圾,在她眼里是拼图。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林夏给她们装的那个专用App,镜头对准了那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屑。
咔嚓,咔嚓。
这些纸屑上,大多只有半个偏旁,或者一段断裂的笔锋。
但在高像素镜头的微距模式下,墨迹的深浅、纸张的纹路都被清晰地捕捉下来。
正在上传至姓名存证池……
王秀兰的手很稳,尽管她的膝盖因为风湿在隐隐作痛。
屏幕上,进度条缓慢地爬行着。
系统正在云端庞大的数据库里,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与那些被高管们以为早就物理销毁的签字样本进行比对。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App界面上弹出了一个淡黄色的提示框:检测到三组高关联性笔迹碎片,正在尝试逻辑拼接……
王秀兰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大楼。
三楼行政部的窗口依然黑着灯,但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网,正顺着那些碎纸片的边缘,一点点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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