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茹发现的“鼹鼠”信号,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周瑾瑜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这不仅仅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将清水一郎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同时为组织铲除内奸的机会。但前提是,必须准确地找出这个“鼹鼠”。
接下来的几天,周瑾瑜表面上依然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结合自己多年潜伏对警察厅的了解、顾婉茹提供的信号特征,以及近期观察到的种种细微迹象,开始在心中勾勒嫌疑人的画像。
首先,是信号源的大致方向。顾婉茹根据信号强度和频率特性,判断发射源在警察厅总部、市政公署那片建筑密集区。这首先排除了很多中下层官员和普通职员,因为他们没有条件、也没有必要在办公核心区使用秘密电台。嫌疑人必须是有独立办公室或能接触到隐蔽空间的高层人员。
其次,是权力和情报接触范围。“鼹鼠”去年导致组织重大损失,提供的必然是核心情报。这说明他(她)的位置不低,能接触到警察厅乃至更高层面的机密信息。同时,他(她)必须有相对自由的活动权限和资源,来维持秘密通讯和传递情报。
第三,是行为模式和背景疑点。在清水一郎启动对周瑾瑜的严密监视、内部气氛紧张的这个当口,“鼹鼠”冒险发报,必然有重要原因。可能是感受到了压力,可能是接到了紧急指令,也可能是自身有某些异常举动需要掩饰。结合近期警察厅高层的动态,哪些人的行为有值得推敲之处?
周瑾瑜将警察厅所有够分量的中国籍(包括伪满籍)高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三个人身上。
**第一位:副厅长高桥(本名高桥健次,但习惯被称作高桥副厅长)。** 他是警察厅地位最高的中国人,名义上的二把手(一把手是日本人厅长松本)。高桥早年留学日本,能说流利的日语,深得日本方面“信任”,负责警察厅日常行政、人事和部分后勤工作,权力很大。他为人圆滑,处事谨慎,对日本人恭敬有加,对中国下属则保持距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疑点在于:第一,他位置太高,能接触几乎所有警察厅机密,也有条件安排秘密通讯。第二,他去年曾以“提高效率”为名,推动过一次内部档案整理和销毁,那段时间恰好是组织出事前后,是否存在借机销毁自身痕迹或传递情报的可能?第三,近期清水绕过警察厅直接布控,高桥作为主管行政的副厅长,不可能毫无察觉,但他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在某些场合还暗示下属“配合特高课的工作”,这种过于“懂事”的态度,反而让周瑾瑜觉得有些刻意。
**第二位:特务科长吉田正男(中国名吉田,但其实是日籍台湾人)。** 特务科是警察厅的核心要害部门,负责反谍、侦查政治犯、监控可疑人员等。吉田是台湾人,但自幼接受日式教育,以日本人自居,手段狠辣,是清水的得力干将之一。他直接负责对周瑾瑜的初期调查和部分监视协调工作(虽然清水后来绕开了他)。疑点在于:第一,特务科长本身就是搞情报的,精通各种通讯和反侦察手段,他如果自己是“鼹鼠”,隐蔽性会极强。第二,去年组织出事,特务科是主要行动部门之一,吉田全程参与,他完全有能力在行动中做手脚,既打击组织,又保护或传递信息。第三,近期他对周瑾瑜的态度有些微妙,表面上公事公办,但偶尔流露出的审视目光,似乎比单纯的怀疑多了一丝别的意味。周瑾瑜不确定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吉田可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第三位:档案部长中村义一(中国籍,取日本名)。** 档案部看似是清水衙门,不直接参与行动,但实际上掌管着警察厅所有的文件、档案、记录,包括很多机密档案的归档、保管和销毁。中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官僚,性格沉闷,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给人的印象是胆小怕事,只想保住职位混到退休。疑点在于:第一,档案部是情报流转和隐藏的关键环节之一,中村有太多机会接触、复制甚至篡改文件而不留痕迹。第二,此人背景相对复杂,早年曾在北洋政府做过小吏,后来辗转进入伪满系统,其真实政治倾向难以判断。第三,顾婉茹即将要去档案部核查防疫档案,这是一个近距离观察中村及其手下工作状态、探查档案部内部情况的好机会。中村是否真的像表面那样平庸无害?
这三个人,高桥位高权重,吉田身处要害,中村掌握枢纽,都有可能是“鼹鼠”,也都有各自的疑点和难以查证之处。
晚上,周瑾瑜和顾婉茹再次在浴室低声交流。
“三个人,高桥、吉田、中村。”周瑾瑜简单说了自己的分析和怀疑理由,“高桥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他位置最高,获益最大,也最善于伪装。吉田最危险,因为他专业,反侦察能力强。中村最隐蔽,因为他看起来最不起眼。”
顾婉茹仔细听着,问道:“那我们怎么确定到底是哪一个?光靠分析和观察,很难有确凿证据。而且,如果打草惊蛇,反而会让我们陷入危险。”
“所以不能直接查。”周瑾瑜早已想好对策,“我们要‘投石问路’。”
“投石问路?”
“对。”周瑾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分别给这三个人一点‘甜头’,看看谁会把‘甜头’偷偷送出去。我准备三份不同的‘情报’,内容要足够诱人,但又是假的,或者半真半假,即使泄露出去也不会造成实质损失,甚至可能误导敌人。然后,通过看似偶然的机会,让这三份情报分别‘流’到他们三个人手里,或者让他们知道。”
“具体怎么做?”顾婉茹问。
“高桥那边,我可以通过一次工作汇报,在谈话中‘无意’透露一个消息,比如防疫总部近期可能会有一批重要的医疗物资从新京(长春)调拨,运输路线和时间‘大概’是怎样。这个消息对日本人可能价值不大,但对重庆方面或者抗联,如果知道运输路线和时间,或许有兴趣。我会说得比较模糊,留有余地。”
“吉田那边,他最近不是在重新梳理一些旧案吗?我可以找个机会,比如在食堂‘偶遇’,闲聊时提到去年某个被捕人员(已经死了)似乎还留下过一些模糊的线索,指向一个可能还没暴露的联络点方位。这个线索是假的,但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中村那边,就需要你这次去档案部的时候,见机行事了。”周瑾瑜看着顾婉茹,“你可以借口核对档案时,发现某份旧的防疫区域报告中,有一个废弃的卫生所位置标记似乎和现在的地图对不上,随口向档案部的人提一句,就说可能当年绘图有误。这个废弃卫生所的位置,我们可以把它设定在一个相对敏感但实际无关的区域。中村如果关心,可能会去查证,或者……把这个‘发现’传递出去。”
顾婉茹明白了周瑾瑜的意图。这是用三份精心炮制的假情报作为诱饵,测试这三个人谁会有异常的信息传递行为。谁的情报渠道最先“动”起来,谁的嫌疑就最大。
“这需要非常小心的安排,确保情报只‘流’到目标一个人那里,或者至少让他认为是独家的。”顾婉茹说,“而且,我们怎么知道情报有没有被传递出去?”
“这就需要我们自己的监控了。”周瑾瑜说,“对高桥和吉田,我很难直接监控他们的通讯,但可以通过观察他们后续的行为、他们身边人的动向,以及……顾婉茹,你需要重点监听那个‘鼹鼠’频率。如果这三份假情报中的任何一份,被加密后从那个频率发出,或者引发了那个频率的回应,那么发报人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顾婉茹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了这个计划的大胆和精细。这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里,同时向三个可能有猎人的方向扔出三块会发光的石头,然后屏息观察,看哪个方向会传来枪声或动静。
“我这边会尽快准备好监听设备的增强部件。”周瑾瑜说,“你这几天去档案部,重点是熟悉环境和观察中村,为投放‘诱饵’做准备。记住,安全第一,不要有任何引起怀疑的举动。”
“我明白。”顾婉茹点头。
嫌疑名单已经锁定,投石问路的计划也已成形。接下来,就是步步为营的执行。周瑾瑜知道,这步棋走好了,不仅能找出内奸,还能为后续“祸水东引”打下基础。但如果走错一步,被任何一个嫌疑人察觉,或者被清水一郎看出端倪,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必须像走钢丝一样,精准、稳定,不能有丝毫差错。
而此刻,在警察厅副厅长办公室里,高桥正端着一杯茶,看着窗外暮色。他的机要秘书敲门进来,送上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高桥接过文件,随口问道:“特高课那边,对周瑾瑜的监视,有什么新进展吗?”
秘书低声回答:“还是老样子,全天候监视,但没发现什么异常。清水课长似乎很有耐心。”
高桥“嗯”了一声,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沉稳有力。他放下笔,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周瑾瑜这个人,不简单。清水君这么盯着他,要么是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线索,要么……就是太过多疑了。”
秘书垂手而立,没有接话。
高桥挥挥手,让秘书出去。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一幅“武运长久”的书法,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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