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寿宴这日，天公作美，连日阴雨放晴，碧空如洗。
陆府西侧的栖霞院一反平日的静谧，张灯结彩，仆役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忙碌与谨慎交织的神情。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女眷们娇俏的说笑，一派喜庆祥和。
与此处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清弦所居的那方偏僻角落。她依旧穿着那身水绿色的旧裙，坐在窗前，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妈妈一早便被她打发去栖霞院附近“帮忙”兼打探消息了。
屋内很静，只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沈清弦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根素色丝线，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喧嚣的院落之中。
今日，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计划的关键，在于那块藏着“赤焰阎罗”痕迹的黑色碎片，必须让它“意外”地出现在柳依依送来的贺礼之中，并且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毒”产生关联。
她早已通过周妈妈这几日不间断的“留意”，摸清了栖霞院临时存放礼物的厢房位置，以及看守丫鬟轮换的规律。她也“无意间”向周妈妈透露，曾在一本杂书上看到，有些西域奇珍需得小心存放，若与某些常见香料接触，可能会析出有毒的痕迹，沾染器皿。
她不确定周妈妈是否听懂了这隐晦的提示，也不确定她是否会按照自己期望的那样，在礼物清点整理的混乱中，趁人不备做些什么。这是一步险棋，将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贪婪怕事的婆子身上，无异于赌博。
但眼下，她别无他法，只能静待结果。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栖霞院，花厅内。
李姨娘穿着一身崭新的石榴红遍地金通袖袄，珠翠环绕，容光焕发地坐在主位下首，接受着各房女眷和相熟官宦家小姐们的祝贺。陆张氏端坐主位，脸上带着惯常的淡漠，只在必要时应酬几句。
柳依依果然来了。她今日打扮得清雅脱俗，一袭月白云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雅的玉簪，与李姨娘的艳光四射形成对比，却更显气质出众。她言笑晏晏，举止得体，与李姨娘显得分外亲热，不时低声私语，引来李姨娘一阵娇笑。
“姨娘今日真是明艳照人，连我这等女子看了都移不开眼呢。”柳依依奉上贺礼，是一对品相极佳的翡翠玉镯，并一套京城最新花样的赤金头面，价值不菲。
李姨娘喜得见眉不见眼，拉着柳依依的手连声道：“依依妹妹就是会说话！这礼也太重了，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姐姐喜欢就好。”柳依依微笑，目光扫过厅内陈列的其他礼物，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我进来时，仿佛瞧见姐姐这边忙乱，可是在清点各家贺礼？可需妹妹帮忙搭把手？”
李姨娘正被奉承得飘飘然，摆手笑道：“不必劳烦妹妹，不过是些琐事，有彩屏盯着呢。”
说曹操曹操到。彩屏正巧从临时存放礼物的厢房方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快步走到李姨娘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李姨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恢复如常，低声道：“一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许是哪个手脚粗笨的不小心磕碰了，仔细收好便是，莫要扫了大家的兴。”
她们的对话声音极低，但一直分神关注着那边的沈清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彩屏那一闪而逝的慌乱，以及李姨娘瞬间不自然的神色。
有情况！
是周妈妈得手了？还是发生了别的意外？
沈清弦的心微微提起，面上却依旧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温顺。她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那丝躁动。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丫鬟们捧着各色珍馐佳肴鱼贯而入，伶人奏乐，歌姬献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捧着汤盅的小丫鬟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盛满热汤的瓷盅猛地脱手，直直朝着旁边礼案上堆放的那些精美礼盒飞去！
“啊！”惊呼声四起。
“啪嚓——哗啦！”
汤盅精准地砸在几个摞在一起的礼盒上，顿时汤汁四溅，瓷片纷飞。被波及的礼盒滚落一地，里面装着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散落出来，一片狼藉。
“蠢货！没用的东西！”李姨娘气得脸色发白，拍案而起。好好的一场寿宴，竟闹出这等事故，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管事嬷嬷立刻上前，一边厉声斥责那吓傻了的丫鬟，一边指挥着人手赶紧收拾残局。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一个从摔碎的锦盒中滚出的、用彩纸包裹的圆形物件，在沾染了油腻的汤汁后，那彩纸竟开始微微变色，边缘处渗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痕迹。更令人心惊的是，包裹物件的彩纸在汤汁浸润下破损，露出了里面一小块……漆黑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碎片！
而那个锦盒的样式，分明与柳依依送来的一批礼盒一模一样！
“呀！那……那是什么东西？”一个眼尖的夫人指着那正在渗出暗红痕迹、露出黑色碎片的物件，失声惊叫起来，“颜色怎地如此诡异？莫不是……莫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暗红色痕迹在汤汁中微微晕开，竟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其淡薄、却令人极不舒服的甜腥气。而那黑色的碎片，在狼藉中显得格外刺眼。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微缩。那碎片……那颜色……
李姨娘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柳依依，眼神惊疑不定。
陆张氏眉头紧锁，沉声道：“怎么回事？拿过来我看看！”
一个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用帕子垫着，小心翼翼地将那还在渗着暗红痕迹的物件和黑色碎片一起捧到陆张氏面前。
距离近了，那股甜腥气更明显了些。陆张氏仔细看着那暗红色的痕迹和黑色碎片上若隐若现的古怪符号，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她虽不识“赤焰阎罗”，但久居后宅，对一些阴私手段并非毫无所知。这绝非寻常之物！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先是扫过脸色发白的李姨娘，最后，定格在了神色强作镇定的柳依依脸上。
厅内，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看看陆张氏，又看看柳依依，眼神各异，惊疑、猜测、幸灾乐祸……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那破碎的瓷片和狼藉的礼物，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混乱。
沈清弦远远站在人群外围，垂着眼眸，仿佛被这场意外惊吓到。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一丝不平静的心绪。
第一步，成了。
东风已起，接下来，就看这场火，会烧到谁的身上了。
宴无好宴。
这场寿宴的喜庆，已然被蒙上了一层剧毒的阴影。而真正的交锋，此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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