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安堂归来，水榭小苑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沈清弦面色如常地将药方交给周妈妈去煎煮，又打发了那两个随行婆子，待屋内只剩她与周妈妈二人时，那强撑的平静才稍稍褪去，露出一丝疲惫与凝重。
她取出贴身藏着的锦囊，指尖触及那细密的绣纹，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风暴。没有立刻打开，她先是将自己埋首于案头堆积的庶务文书中，如同往日一般，处理着各院年节后续的琐事——赏银发放、器物归库、人情往来的回礼登记。直到暮色四合，苑内点起灯火，她才借口要静心整理库房旧账，屏退了旁人。
灯下，沈清弦终于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锦囊的系绳。里面并非只有名单，还有几页写满蝇头小楷的密信，以及一枚用油纸包裹、龙眼大小的黑色丸药，想必就是萧执所说的新式示警烟火。
她先展开密信，凝神细读。上面清晰地罗列了七八个府邸的名称，以及几位朝臣的家眷名号，旁边附有简短的批注：
· 吏部张侍郎府：其夫人与永嘉侯府柳氏往来密切，常共同出席诗会。
· 光禄寺李少卿府：府中采买多用“绮罗坊”绸缎，该坊东家与三皇子奶娘有亲。
· 兵部王郎中府：年前曾大量购入“济世堂”特制金疮药，远超寻常用量。
· 城南“百草堂”：明面药材铺，暗地里常为一些高门提供“特殊”香饵，与济世堂孙望似有勾连。
· 城西“妙香阁”：……
一个个名字，一家家铺子，如同散落的棋子，在沈清弦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张若隐若现的网。这张网以三皇子和永嘉侯府为核心，通过联姻、利益、乃至某些不可告人的“特殊需求”，渗透进各个层面。而陆府，显然也是这张网上的一个重要节点，王夫人、甚至陆明轩，都可能深陷其中。
她的目光在“济世堂”和“百草堂”上停留许久。萧执特意点出这两家与药材、香料相关的铺子，绝非无的放矢。这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对方不仅在用毒，也可能在通过这些渠道，获取或传递某些关键之物。
最后，密信末尾还有一行小字：“留意陆府年节礼单中，送往上述府邸及与之关联商户之物品，尤以药材、香料、古籍、珍玩为甚。若有异常，记之。”
合上密信，沈清弦心潮起伏。萧执这是要她利用协理家务之便，在陆府对外的人情往来中，寻找对方势力勾结的实证！这无异于火中取栗，一旦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也是她深入核心、扳倒仇敌的必经之路。
她将密信内容反复默记，确认无误后，将其凑近烛火。跳跃的火苗吞噬了纸张，也吞噬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名字，只留下灰烬与沉甸甸的责任。
接下来几日，沈清弦处理庶务时，便多留了一份心。她以“核对往年旧例，以便更好规划”为由，向李妈妈调阅了近三年来陆府与各府往来礼单的底档。李妈妈虽不解其意，但见她态度认真，也只得配合。
白日里，她如常处理事务，只在夜深人静时，才就着孤灯，将那些浩如烟海的礼单与萧执提供的名单一一对照、筛选。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神的工程，需要无比的耐心与细心。
她发现，送往吏部张侍郎府和光禄寺李少卿府的节礼，确实比同品阶的其他府邸要厚重一两分，且常夹杂些不易察觉的珍玩或上等衣料。而送往兵部王郎中府的礼单中，竟真的连续两年出现了“济世堂”特制的、标注为“舒筋活络”的药酒，数量不小。
这些发现让她背脊发凉。陆明轩与这些人的往来，绝非简单的官场应酬！
这日深夜，沈清弦正对着一份送往某位致仕老翰林家的、记录着“前朝孤本山水画一幅”的礼单出神，试图回忆库房旧账中是否有关联记录时，窗外极轻微地“嗒”了一声，似是小石子落在雪地上的声音。
她心中一凛，立刻吹熄了灯，悄声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凄清，映着满地白雪，院中空无一人。然而，就在回廊的阴影里，她似乎看到小鸠那瘦削的身影极快地一闪而过，方向……似乎是通往库房的那条小径。
这么晚了，她去库房做什么？沈清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例行巡查？还是……另有所图？
她没有贸然出声，只是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那片阴影。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鸠的身影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脚步比去时似乎更轻，很快便隐没在她居住的耳房方向。
夜色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清弦却知道，绝非如此。小鸠的异常举动，与萧执的警告、与她自己正在暗中进行的调查，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她回到案前，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份记录着“前朝孤本”的礼单。锦囊中的名单，库房可疑的记录，小鸠夜半的异动……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某个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潜龙已深入漩涡，四周暗礁遍布。她手中握着的，不再仅仅是求生的欲望，更是足以搅动风云的锋芒。这锋芒藏于锦囊，藏于账册，也藏于她愈发沉静坚定的眼眸之中。
下一步，她必须更加小心，也要更加果决。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她需要找到那个能一锤定音的“活眼”。而小鸠今夜的去向，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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