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河渡的秋雾裹着股枯草味 —— 沈知远背着半旧的诊疗包，站在渡头的歪脖子柳树下，脚下的青石板沾着晨露，湿冷得像他此刻的心境。渡面上飘着艘旧木船，船头坐着个穿灰布棉袄、手里编着草绳的老妇人，是守了这渡三十年的枯河老渡婆。她抬头见了沈知远，手里的草绳顿了顿，声音沉得像肚底的淤泥：“沈大夫，你这是要走？”
沈知远攥紧了诊疗包的带子，包里还放着半本《治痹手记》—— 是林薇之前落下的，里面夹着片晒干的黄芪叶，是秦九在桃柳坝采的。他避开老渡婆的目光，声音淡得像雾：“嗯，去下游看看。” 他没说 “离开”，却也没说 “回来”—— 自黑石崖和林薇签了离婚书，他就没再敢看她的眼睛，怕那点没藏住的不舍，会拆了自己硬撑的决心。
“不行！” 老渡婆突然站起来，草绳往船上一扔，快步走到沈知远面前，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走！俺们枯河渡的娃还等着你来救，你咋能说走就走？” 她往渡尾指了指，隐约能听见妇人的哭声，“小石头昨晚就开始烧，浑身疼得打滚，你要是走了，他就真的没救了！”
沈知远心里一沉 —— 小石头是渡里的孤儿，去年冬天得了肺炎，还是他和林薇一起治好的。他抬头往渡尾看，只见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抱着个孩子，跪在地上哭，正是小石头的养母刘婶。他攥着诊疗包的手松了松，却还是硬着心肠：“村里有郎中，让他……”
“郎中要是管用，俺能在这儿哭？” 刘婶突然跑过来，抱着沈知远的腿，眼泪掉在他的裤脚上，“沈大夫，小石头烧到 40 度，浑身的肉都在颤，郎中说是‘鬼缠身’，要烧符水，俺不敢让他喝！你救救他，求你了！” 小石头在刘婶怀里抽搐了一下，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泛着青 —— 是噬血细胞综合征（hLh）合并感染性休克，之前黑石崖的患者就是这症状，再拖就要多器官衰竭。
沈知远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忍住，蹲下来摸了摸小石头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他打开诊疗包，翻出体温计和血常规试纸：“先测体温和血常规，hLh 的关键是体温持续超 39c，血常规里的噬血细胞比例超过 2%，通俗说就是身体里的免疫细胞疯了，不仅打病菌，还自己人打自己人，得用激素和化疗药控制。” 他一边说，一边给小石头夹上体温计，动作熟稔得像刻在骨子里 —— 以前在桃柳坝，他也是这样给患儿看病，身边总会站着林薇，递过酒精棉片说 “先消毒”。
老渡婆见他松了口，赶紧去搬木板当诊疗床，嘴里念叨着：“就知道你心善，舍不得丢下娃们。俺这就去烧热水，你要啥尽管说，俺们渡里人都听你的！” 渡里的村民也渐渐围过来，有的帮着搬柴火，有的去拿干净的布巾，连之前说 “沈大夫心硬” 的李伯，都主动帮着按住小石头的手，怕他抽搐时伤了自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 秦九骑着马，身后跟着林薇，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秦九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知远身边，却没像以前那样和他并肩，只是把食盒递给林薇：“林大夫，俺熬了山药粥，你胃不好，先喝点垫垫。” 他转头看向沈知远，眼神里带着些微的复杂，却还是轻声说，“沈大夫，俺们听村民说小石头病了，就赶过来了，需要帮忙吗？”
沈知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手里的血常规试纸已经出了结果 —— 噬血细胞比例 3.5%，确诊 hLh。他抬头时，正好撞见林薇的目光，她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却也带着些微的疏离，像隔了层雾。他赶紧移开视线，声音冷了些：“准备地塞米松和依托泊苷，地塞米松按 0.2mg\/kg 给，依托泊苷按 50mg\/m2 给，先控制免疫风暴，再用美罗培南抗感染。”
“免疫风暴？” 刘婶凑过来问，眼里满是怕，“沈大夫，那是啥？是不是小石头的身子里在打架？” 沈知远放缓了语气，解释得像说家常：“对，就像家里的保安队疯了，不仅打小偷（病菌），还拆自己家的墙（器官），地塞米松就是让保安队冷静的药，依托泊苷就是收拾疯了的保安的药，先让他们不打架，再治小偷。” 刘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赶紧帮着按住小石头的腿：“俺懂了，俺一定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林薇站在旁边，看着沈知远熟练地配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 以前他配药时，总会让她核对剂量，现在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她蹲下来帮小石头擦汗，轻声说：“小石头，别怕，很快就不疼了，等好了，姐姐给你带糖吃。” 小石头眨了眨眼睛，虚弱地 “嗯” 了一声，小手却悄悄抓住了她的衣角 —— 他还记得，去年冬天，就是这个姐姐，抱着他喂药，说 “药不苦，吃完有糖”。
秦九端着山药粥，走到林薇身边，吹温了递过去：“林大夫，你忙了一路，先喝点粥，不然胃该疼了。” 他记得林薇每次紧张时都会忘了吃饭，特意在粥里加了点红糖，让她能多喝几口。林薇接过粥，却没胃口，想起以前沈知远会把粥里的山药挑出来，说 “你喜欢吃软的，多吃点”，现在手里的粥再热，也暖不透心里的空。
就在这时，渡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 桃柳坝的赵老坝头、柳溪坞的钱老坝头，还有黑石崖的几个村民，骑着马赶来了。赵老坝头跳下马，一把抓住沈知远的胳膊，声音急得像救火：“沈大夫！你咋能走？你和林大夫救了俺们桃柳坝那么多人，现在你们俩分开了，俺们能坐视不管？”
钱老坝头也跟着说：“就是！你俩之前在柳溪坞救俺们的娃，在黑石崖救俺们的老汉，咋就不能自己解开心结？离婚不是小事，你再想想！” 黑石崖的李叔也凑过来，手里拿着块烤红薯，塞给沈知远：“沈大夫，你吃点，俺们都知道你心里苦，可苦也不能走啊，你走了，林大夫一个人咋扛得住这么多疫情？”
沈知远愣住了 —— 他没想到，这些村民会特意赶过来劝他。他看着赵老坝头手里的坝规（之前在桃柳坝拦他的那个），看着钱老坝头腰间的铜铃（柳溪坞阻他的那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 他不是不想留，是不敢留，怕再见到林薇，那点硬撑的决心会垮掉。
老渡婆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件旧棉袄，披在沈知远身上：“沈大夫，这是俺家老头子以前穿的，你别嫌旧，渡头风大，别冻着。俺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难受也不能走啊，你走了，这些娃们咋办？林大夫咋办？” 她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些，“俺年轻时也和俺家老头子吵过架，吵得要分开，可后来才知道，日子过着过着，哪有不磕磕绊绊的，解开了就好了。”
林薇站在旁边，听着村民们的话，眼里的泪差点掉下来。她看着沈知远的背影，心里满是纠结 —— 她不是不想和他解开心结，可离婚书都签了，那道裂痕，哪能说补就补？秦九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说：“林大夫，村民们说得对，有些事，说开了就好了，别憋在心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微的失落，却还是真心为她着想 —— 他喜欢她，却不想她因为自己，错过真正在意的人。
小石头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体温降到了 38c，抽搐也停了。沈知远松了口气，坐在木板上，看着手里的诊疗包，里面的《治痹手记》露了出来，正好翻到 “桃柳坝新生儿败血症” 那页，上面有林薇的字迹：“沈知远说，美罗培南要按体重算，不能多也不能少。”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字，心里的不舍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赵老坝头坐在他身边，递过来一碗黄芪水：“沈大夫，喝口，秦小子说这水能补力气，你忙了一早上，肯定累了。” 他拍了拍沈知远的肩膀，声音软了些，“俺知道你和林大夫之前吵得凶，可哪对夫妻不吵架？你俩都是为了患者好，就是性子太急，没好好说。你再想想，要是走了，以后想回来，可就难了。”
沈知远喝了口黄芪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里的冷。他抬头看向林薇，她正蹲在小石头身边，帮他盖好被子，秦九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件外套，怕她着凉。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硬着心肠站起来：“谢谢各位，小石头的病情稳定了，我…… 该走了。”
“你不能走！” 老渡婆突然跑过来，把沈知远的诊疗包抢过去，往柳树下的石洞里塞，“你的包俺藏起来了，没有包，你咋给人看病？俺不把包还你，你就走不了！” 她叉着腰，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俺不管你和林大夫咋了，你得把枯河渡的疫情稳住，得把小石头彻底治好，不然俺绝不还你包！”
沈知远愣住了 —— 他没想到老渡婆会来这一手。他想去抢诊疗包，却被赵老坝头和钱老坝头拦住：“沈大夫，你就听老渡婆的，先留下，等小石头好了，你再想想走不走的事。” 刘婶也抱着小石头走过来，眼泪汪汪地说：“沈大夫，求你留下，小石头还没好，你要是走了，他…… 他就没人救了。”
就在这时，渡头的信使跑过来，手里攥着封染血的信：“沈大夫！林大夫！不好了！上游黑风岭出现不明热症，患者皮肤溃烂，还会传染，已经有十几个村民发病了，村医说…… 说病菌比 hLh 还厉害，需要你们立刻过去支援！”
沈知远心里一沉 —— 黑风岭地势险要，冬天来得早，现在已经开始下雪，要是疫情扩散，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向林薇，她也正好看向他，眼里的担忧压过了疏离。秦九立刻说：“俺和林大夫去黑风岭，沈大夫，你留在这里稳住小石头，等小石头好了，你再过来支援。” 他知道沈知远心里还有林薇，想给他们留个台阶。
沈知远却摇了摇头，声音比之前软了些：“一起去，黑风岭的疫情凶险，多个人多份力。” 他转头看向老渡婆，“我的诊疗包……” 老渡婆哼了一声，却还是把诊疗包递给他：“看在黑风岭的娃们份上，俺先还你，要是你敢半路走了，俺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拉回来！”
村民们都松了口气，赵老坝头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一起去救人才是正事，啥矛盾都能等救完了再说。” 刘婶把小石头交给邻居，也想跟着去：“沈大夫，林大夫，俺也去，俺能帮着烧热水，递东西，别嫌俺笨。”
沈知远和林薇走在前面，秦九跟在后面，渡里的村民也跟着，一行人往黑风岭的方向走。秋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像铺了层金。沈知远手里的诊疗包，还夹着那片黄芪叶，他悄悄回头看了眼林薇，她正好也回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赶紧移开 —— 那道裂痕还在，却好像比之前浅了些。
他翻开《治痹手记》，在空白页上写下：“枯河渡 hLh 患者小石头，地塞米松 + 依托泊苷有效，需继续监测噬血细胞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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