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微的手，很暖。
那不是炉火的热，也不是阳光的暖，而是一种从生命深处透出来的、带着韧性的温度。当它覆上萧绝那只冰冷得像一块万年寒玉的手时，萧绝的整个身体，都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他像一个从未见过光的洞穴生物，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到了本能的……排斥和畏惧。
他已经太久，没有和人有过如此近的、不带任何目的的肢体接触了。那些太医，诊脉时指尖都带着颤抖；那些宫女，奉茶时眼睛都不敢抬一下。所有人都像在供奉一个易碎的、随时会熄灭的神明，小心翼翼，敬而远之。
而她，却用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方式，触碰了他。
“王爷，您在害怕？”
林若微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紧绷的神经。
萧绝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恼羞成怒的冷硬：“荒唐！本王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这种被人看穿内心脆弱的感觉。不习惯这种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的……无力感。
林若微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那宽阔的、却因为常年病痛而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她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内心，正像一片被狂风席卷的海洋，波涛汹涌，混乱不堪。
她知道，她需要给他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巨大的、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秘密。
“王爷，柳丞相的计划，就像一个拙劣的外科医生。”良久，她才缓缓地开口，用了一个她最熟悉的比喻，“他想给先太子换一颗‘心脏’，却只想着如何得到那颗健康的心脏，却从未考虑过，‘排异’这两个字。”
“排异？”萧绝的背影，微微一动。
“没错。”林若微的语气，充满了属于医者的、冷静而残酷的自信，“就算柳丞相真的找到了完美的‘容器’，成功地将先太子的神魂移植了进去。那又如何？一个被禁锢在陌生身体里的、病态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健康的身体，它们之间，会产生最剧烈的冲突。那种痛苦，会比先太子之前承受的，强烈百倍。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新的身体，会因为无法承受这具灵魂的怨念和旧疾，在短短数月内，迅速崩溃，走向死亡。”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柳丞相那个看似完美的计划，露出了底下最致命的、最不科学的缺陷。
“所以，柳丞相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容器’，也不是‘还魂丹’。”林若微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解决‘排异’问题的……神医。一个能让他那个完美的‘作品’，真正地‘活’过来的神医。”
萧绝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看着林若微，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恍然大悟的清明。
“而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神医’。”
“没错。”林若微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的计划，要改一改了。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他出手。我们要……主动地，给他送上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大礼’。”
“什么大礼？”
“一份……能让先太子‘完美重生’的希望。”林若微的眼中，闪过些许狡黠的光芒，“王爷，您要做的，不是‘假死’。而是要‘病入膏肓’。病到让所有人都觉得，您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病到让柳丞相觉得，您这具‘容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可以随时丢弃。”
“然后，我，林若微，会在此时，横空出世。我会用我的‘神术’，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到，我能将一个濒死的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我会让柳丞相觉得，我就是他苦苦寻觅的、能解决‘排异’问题的，那个唯一的‘神医’。”
“当他对我深信不疑的时候，他就会主动地，把他那个藏在暗处的、最珍贵的‘宝贝’，送到我的面前，求我……为他治病。”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迎着萧绝那双探究的、深邃的眼睛，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像一朵在午夜盛开的、带刺的玫瑰，美丽，却又充满了危险的诱惑。
“王爷，您看，这个计划，是不是比之前那个，更有趣一些？”
萧绝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看着她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失控”的恐惧。
这个计划，太疯狂，太大胆。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同时，这个计划，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因为它像一个精巧的、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将柳丞相所有的贪婪、偏执和疯狂，都算计了进去。它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四两拨千斤的……引诱。
“你是在拿本王的命，做鱼饵。”他沉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不，王爷。”林若微摇了摇头，她的笑容，更深了，“我是在用您的命，做鱼饵。鱼饵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能钓上什么样的鱼。”
“而我们要钓的，是柳丞相这条……潜伏了十年的，最大的毒蛇。”
萧绝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她。
她的逻辑，无懈可击。她的胆识，令人心惊。
更重要的是，他从她的计划里，看到了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希望。
一种能让他彻底摆脱这十年噩梦，真正地、堂堂正正地活一次的希望。
“好。”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本王，就陪你疯这一回。”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重新逼近了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但是，林若微，你要记住。”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这盘棋，你来落子。但何时终局，只能由本王，说了算。”
“还有……”
他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而是用指腹，轻轻地，勾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迎向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别想着做那只跳出棋盘的手。因为你这枚棋子，从踏进王府起，就已经……刻上了本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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