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在“家园”基地每一块扭曲的合金、每一张沾满油污与血污的面孔上,无声地、冰冷地流淌,最终指向最后六小时。
深空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愈发狰狞,如同一只不断收紧的死亡铁腕。“灰烬舰队”的轮廓在星图边缘清晰显现——并非预想中散乱的海盗集群,而是三支结构森严、标准“主宰”爪牙风格的混编猎杀中队。它们呈钳形散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精准地封锁了“家园”星系所有可能跃迁撤离的矢量方向,冰冷的战术意图昭然若揭:不留活口,彻底抹除。
“前锋是三个编队的‘剃刀’级高速突击舰,装备相位切割炮和轻型鱼雷。中军是两艘‘墓碑’级重巡洋舰,主炮是‘凋零’力场投射器,射程极远,能直接腐蚀护盾和结构。殿后……是一艘‘送葬者’级战列巡洋舰,旗舰型号,侦测到强大的灵能干扰场和……未知型号的重力井发生器。”乔野的声音在死寂的指挥中心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面前的屏幕上,代表着敌舰的猩红标记如同瘟疫斑点,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星图。
兵力对比,是令人绝望的一比一百,甚至更多。质量上,更是天壤之别。“家园”基地残存的防御力量,加起来勉强够得上对方一艘“剃刀”级的火力,还严重缺乏弹药和能源。
李皓指挥官的脸色灰败,手指在布满裂纹的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空洞的嗒嗒声。他看向贺骁,这位独臂的、浑身缠满渗血绷带的临时军事指挥官,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最后一丝挣扎:“贺骁……我们没有胜算。或许……保留火种,分散撤离……”
“往哪撤?”贺骁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拄着金属拐杖,赤红的独眼扫过星图,最后落在基地外那片被标注为“最终防线”的、由无数舰船残骸和小行星构成的混乱区域,“星系外围已经被封锁,跃迁引擎全毁。分散撤离,只会被它们像抓兔子一样一个个捏死。这里,是我们唯一的棺材,也是……唯一的战壕。”
他转过身,面对着指挥中心内所有还能站立的军官、技术员、士兵,一共不足百人,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恐惧、绝望,但也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孤狼般的凶狠。
“我们没有胜算,”贺骁重复了李皓的话,但语气截然不同,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铁钉,“但我们有选择。是像虫子一样被碾死,还是像战士一样,崩掉它们几颗牙,用血呛死它们!”
他猛地举起完好的右臂,指向主屏幕,那里是乔野刚刚分析出的、敌方舰队阵型中一个极其微小的、因重力扰动和残骸带遮挡形成的、转瞬即逝的雷达盲区。
“它们的阵型很漂亮,很标准,是‘主宰’爪牙最喜欢的碾压式围猎。但它们忘了,或者根本不在乎,”贺骁的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近乎狞笑的弧度,“它们要碾碎的,不是一堆破铜烂铁,是一群被逼到绝路、知道怎么用牙咬、用指甲抠、用命换命的……守夜人!”
“老乔,”他看向乔野,目光灼人,“你摸到那‘鬼话’的门道了,对吧?能不能让它们的通讯,乱上一阵子?哪怕只有几分钟?”
乔野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那是极度疲惫混合着亢奋的表现。他用力点头,声音嘶哑却带着某种病态的兴奋:“可以!‘凋零之语’的本质是信息层面的‘逆熵’污染,是逻辑病毒!我逆向推导出了它的部分‘传染’协议和‘触发’机制!给我最高数据链路权限,把我接入基地残存的通讯阵列和所有还能发射的探测器,我能制造一场小范围的、定向的‘逻辑风暴’,覆盖那个盲区!但效果无法预测,持续时间……最多一百二十秒!而且会暴露我们的数据节点,引来毁灭性打击!”
“一百二十秒,够了。”贺骁看向沈寂。沈寂如同一尊冰雕,立在阴影里,只有灰黑色的眼眸在听到“盲区”和“一百二十秒”时,微微闪动了一下。
“老沈,那个位置,你看过了。一百二十秒内,我要那艘‘送葬者’的舰桥,或者它的主能量核心,变成烟花。你做得到,我们就赌。做不到,我们现在就各自找个舒服的姿势等死。”
沈寂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虚握,仿佛在掂量不存在的狙击枪,灰黑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星图上那艘狰狞的“送葬者”级战舰,以及它周围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护卫舰群、能量护盾波动、以及可能的紧急规避轨迹。时间,在他眼中仿佛被拉长、拆解、重组。两分钟,在宇宙尺度战斗中,短暂得如同呼吸。但对一个顶尖的狙击手,对一门需要预判光秒距离、计算引力偏移、能量衰减、目标机动、甚至指挥官心理的“炮”来说,这是一场与死神共舞的、精度要求达到原子级别的豪赌。
“距离,一点三光秒。目标移动速度,基准值每秒七百公里,可变轨。护盾波动频率,已记录,薄弱点周期零点四七秒。预计干扰生效后,敌方阵型混乱时间窗口,四十五到七十秒。‘送葬者’紧急规避预案,三种,概率分别为……”沈寂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陈述客观事实,最终,他顿了顿,灰黑色的眸子对上贺骁赤红的独眼,“需要一次极限过载射击,击穿三层交替护盾,命中直径不超过五米的特定区域。成功率,基于现有数据和变量,百分之三十七点六。需‘寂灭之吻’进入‘终末’模式,一击之后,枪毁,我亦无法保证存活。”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百分之三十七点六的渺茫成功率,赌上最强狙击手和唯一能威胁到敌方旗舰的武器,去换一个可能扭转战局的机会。而这机会,建立在乔野那理论上可行、但从未实践过的“逻辑风暴”,以及贺骁那近乎自杀的突击战术之上。
贺骁笑了,那笑容扯动脸上的伤口,显得狰狞无比:“三十七点六?够高了。老沈,准备你的‘终末一击’。老乔,你的‘鬼话’,就是我们吹响的冲锋号。李指挥,”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李皓,“基地里所有还能动的、带轮子带腿的、能炸的东西,全部给我集中到东区废墟带!我们要给贵客们,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至于我,”贺骁挂着拐杖,一步步走向出口,独臂从腰间抽出一把能量即将耗尽的锯齿军刀,在粗糙的墙壁上缓缓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带还能拿得动枪的兄弟,去‘请’它们进来坐坐。一百二十秒,我们要撕开它们的阵型,把狗娘养的‘送葬者’,送到老沈的枪口下!”
他停在门口,回头,赤红的独眼扫过每一个人:“怕死的,现在可以走,找个角落藏好,祈祷它们对你没兴趣。不怕死的,握紧你们的家伙,记住你们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活着出去——那太奢侈。是为了让它们记住,‘守夜人’的坟,不是那么好挖的!”
没有人动。恐惧还在,绝望未散,但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从眼底深处升起。那是被剥夺了一切后,仅剩的、野兽般的凶性,是明知必死也要咬下敌人血肉的疯狂。
命令下达,残破的基地如同垂死的巨兽,开始了最后的、痉挛般的蠕动。所有还能运转的工程机械被集中,在东区废墟带疯狂挖掘、布设简陋的爆炸物和能量干扰器。仅存的几艘勉强能动的突击艇和工程船被改装成自杀冲锋艇,塞满了高爆炸药和从残骸中拆出的能量电池。乔野将自己接入基地核心数据流,脸色惨白如纸,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构建着那个危险的、可能先一步摧毁自己意识的“逻辑风暴”病毒。沈寂消失在基地最高的、也是受损最轻的观测塔顶端,那里将成为他狙击的刑场,也是坟墓。
贺骁清点着最后愿意跟他出击的人。四十七个。有缺胳膊少腿的老兵,有满脸稚气却眼神凶狠的技术员,有刚刚失去所有亲人的平民。武器五花八门,能量步枪、实弹枪、切割器、甚至焊接枪。他们没有整齐的制服,没有充足的弹药,只有一双双燃烧着死志的眼睛。
“检查装备,最后一次。”贺骁的声音平静,“记住我们的目标:搅乱它们,吸引火力,为老沈创造机会,为基地争取时间。能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都清楚了吗?”
“清楚!”嘶哑的吼声,在废墟间回荡。
倒计时,最后一小时。
深空的黑暗尽头,那一片猩红的标记,开始加速。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最后的星光。
而在那光暗交织、平衡与混乱永恒撕扯的“源点”深处,那座孤悬的、由林序存在铸就的“平衡之桥”核心,那点微弱的涟漪,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波动得……剧烈了一分。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暖而坚韧的意念,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微风,轻轻拂过那与贺骁、乔野、沈寂灵魂相连的、微弱的“薪火链接”。
仿佛无声的叹息,又仿佛最后的……嘱托与加油。
烽烟,已燃至眉睫。薪火,将作最后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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