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密,暮色四合。韩明远背着苏星临,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出时带起大蓬雪沫。他内伤未愈,背着一个人更是负担沉重,呼吸粗重如风箱,额角青筋隐现,冷汗混着雪水浸湿鬓发。但他脊梁挺得笔直,步伐虽慢,却异常稳健,仿佛背上承载的是他整个世界,不容有失。
苏星临伏在他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每一次紧绷与颤抖,能通过灵魂链接感知到他体内力量在勉强维持运转、对抗着伤痛与疲惫。她心中酸胀,几次轻声要求自己下来走,都被他简短而坚决地拒绝。
“别动,保存体力。”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喘息,却不容置疑。
她不再坚持,只是将环在他颈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些,尽可能贴合他的后背,减少风阻,同时持续运转着微弱恢复的生命织缕,化作丝丝暖流,透过紧贴的衣衫,渡入他体内,帮他抵御严寒,缓解最表层的肌肉酸痛。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强而有力的搏动,那节奏在疲惫中依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天色完全黑透前,他们幸运地发现了一处被积雪半掩的、废弃的猎户小屋。小屋木门歪斜,窗户破损,但至少能遮挡大部分风雪,屋内还有残存的简易石灶和一些干燥的柴禾,角落甚至堆着少许发霉但尚可引火的干草。
韩明远小心地将苏星临放在屋内相对干燥的角落,用破旧的门板勉强堵住漏风的缺口。他动作麻利地升起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部分黑暗与寒意,映照着两人疲惫不堪却依然明亮的眼睛。
“先把湿衣服换了,烤干。”苏星临从星穹秘境中取出两套干净的衣物和厚毯——这是她之前为应对北境严寒特意准备的。她自己的状态稍微恢复了一些,至少能行动自如。
韩明远没有矫情,背过身去,快速脱下湿透冰冷、血迹斑斑的外衣和软甲。火光将他宽阔的后背映照得一片暖色,上面新旧伤痕交错,尤其是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被苏星临紧急处理过,依旧狰狞。他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此刻却因伤痛和寒冷微微绷紧,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苏星临也迅速换好干爽衣物,裹上厚毯。然后她拿着药瓶和干净的布条,走到韩明远身后。“坐下,伤口需要重新处理,顺便检查一下内息有没有因为赶路再出问题。”
韩明远依言坐下,背对着她。苏星临跪坐在他身后,借着火光,仔细地清理他背上最深的那几道伤口,敷上药物,再用生命织缕的金蓝细丝进行更深层的愈合刺激。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小心,指尖触碰他肌肤时,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震颤和瞬间的僵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疼就说。”她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疼。”韩明远闷声回答,身体却放松了一些,任由她处理。他微微侧头,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动。“你……手很凉。”
“嗯,星力还没恢复,气血不足。”苏星临随口答道,专注地处理着一道靠近肩胛的裂口,“忍一下,这里需要把淤血化开。”
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星辉,配合生命织缕,小心地探入伤口边缘。韩明远肌肉猛地收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硬是没动。
“好了。”片刻后,苏星临松了口气,轻轻用布条包扎好。她能感觉到,通过灵魂链接,他的痛苦清晰地传递过来,但也有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这种感同身受,让她处理伤口时更加谨慎,也让她心底某个角落变得更加柔软。
气氛有些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屋外风雪的呜咽。两人都清楚,这短暂的安宁如同偷来的一般珍贵。
处理完背后的伤,苏星临转到前面,准备处理他胸腹和手臂的伤口。这一次,两人不可避免地正面相对。火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异色瞳孔在暖光映照下,少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深沉的专注,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几缕碎发散落,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属于年轻人的不羁。
苏星临脸上有些发热,但手上动作没停,一边清理他胸前一道较浅的划伤,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试图打破这有些微妙的气氛:“刚才背我,很重吧?走那么久。”
“不重。”韩明远答得很快,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仿佛在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比我的斩星刀轻。”顿了顿,补充道,“也没我平时练功负的沙袋重。”
苏星临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弯起:“哪有这么比较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手上的动作也轻柔下来,“不过……谢谢。”
韩明远没接这话,反而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之前……在冰缝里,把生命织缕本源渡给我,会不会伤到你根基?” 他通过灵魂链接,能模糊感觉到她当时消耗的不仅仅是星力,更有一种更核心、更珍贵的东西。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
苏星临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看到他眼中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担忧。她摇摇头,坦然道:“是损耗了一点本源,但不算伤到根基,休养一段时间,借助星辰之力能补回来。当时情况紧急,你的命比那点本源重要得多。” 她说得理所当然,现代人的思维里,救命优先,代价可以后续弥补,更何况他们现在灵魂相连,他的状态直接影响到她。
韩明远喉结动了动,眼神变得更深,像两潭不见底的古井。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正在为他包扎手臂的手腕。他的手掌温热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握得很紧,却小心地没有弄疼她。篝火的光芒在他手背上跳跃,映出几道新鲜的伤痕。
“以后别这样。”他声音沙哑,带着命令的口吻,却掩不住底下的后怕与一丝……近乎恳求的意味,“我的命硬,没那么容易丢。你的根基,不能有失。一丝一毫都不行。”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苏星临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清亮而坚定,像淬了火的星辰:“韩明远,你听好。我们现在是一体的,阵兵合契,灵魂相连。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根基也与你息息相关。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她微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语气带上了一丝强势,“你要做的就是尽量别把自己弄到需要我这么救的地步,懂吗?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一起去拿御鉴,一起去对付星骸殿。”
她的话直接坦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共同的期许。不是柔弱的依附,而是并肩同行、互为依靠的宣言。
韩明远怔怔地看着她,被她眼中那簇跳动的、比篝火更炽热的火焰灼了一下。心脏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涨满,那股熟悉的、想要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下的冲动,与一种被她如此坚定选择、甚至“保护”和规划进未来的奇异暖流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惯常冷硬的心防。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她的话,甚至因她话语中清晰的“我们”和“一起”而感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半晌,他松开她的手,却转而用指尖,极轻地、带着试探地拂过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将其别到耳后。动作有些生疏僵硬,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与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算是承诺,也是妥协。然后,他移开目光,看向跳跃的火焰,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一起。”他补充了两个字,声音很轻,却重如磐石。
简单的疗伤和换药在一种微妙而暖昧、却无比踏实的气氛中完成。两人围坐在篝火旁,分食着苏星临从秘境中取出的干粮和热水。热流下肚,驱散了部分寒意,也让他们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
苏星临取出阵鉴和兵鉴。两枚古鉴在火光下交相辉映,投射出的星辰脉络图比之前更加清晰立体。代表“御鉴”的蓝色光点,在东海沿岸一个名为“碎星屿”的群岛区域稳定地闪烁着,那光芒柔和却坚韧,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同时,图上还显示出数条从北境雪原通往东海相对安全的路径,其中一条蜿蜒穿过前方的“迷雾森林”,最终抵达“望海镇”。
“碎星屿……靠近东海鲛人族传统领域,星力异常活跃,海况复杂,多有上古沉船与遗迹传闻。”苏星临手指轻点着蓝光,若有所思,“沧溟曾经提到过那片区域,说那里是古老星阵与海洋力量的交汇点之一。看来‘御鉴’藏在那里,并非偶然。”
“需要渡海。”韩明远看着图,眉头微皱。他的伤势和状态,不适合长时间海上颠簸,而且海上无遮无拦,一旦被追踪,更为凶险。
“所以我们先到东海边的‘望海镇’。”苏星临规划着,指尖划过那条虚拟的路径,“那里是北境与东海贸易的重要港口,鱼龙混杂,但也消息灵通。我们可以在那里打听到更多关于碎星屿和近期海况的消息,也能想办法弄到一条可靠的船,或者找到熟悉那片海域的向导。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时间恢复。从这里到望海镇,按我们现在的速度,避开大路,穿过迷雾森林,至少需要七八日。前提是……”她看向屋外漆黑的夜色,“追兵被假象迷惑,或者被森林挡住。”
话音刚落,屋外呼啸的风雪声中,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担忧,隐约传来一声极其遥远、却穿透力极强的尖啸!那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愤怒与地毯式搜索的意味,正是紫袍长老的神念扩音,似乎在召集或命令着什么!
两人瞬间绷紧身体,同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假象……可能被识破了,或者他分兵搜索了。”韩明远沉声道,手已无声地按上身旁的斩星刀刀柄,身体进入戒备状态。
苏星临迅速收起古鉴,冷静分析:“这里不能久留。他刚才的神念范围很广,但不够精准,说明他还没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但在缩小范围。我们需要连夜赶路,利用现在这阵最大的风雪和夜色掩盖行踪,尽快进入前方那片‘迷雾森林’。那里地形复杂,常年瘴气弥漫,能量场天然混乱,能有效干扰各种追踪法术和神识探查。”
没有犹豫,两人迅速动作,用雪和泥土彻底熄灭篝火,确保不留一丝火星和热气,将所有痕迹尽可能掩埋。韩明远将还能用的干燥柴禾用破布包好背上,苏星临则检查了一下秘境中剩余的物资。
再次踏入风雪时,韩明远依旧习惯性地在她身前蹲下,想背她。
苏星临却摇头,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一起走。我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不能把所有负担都压在你身上。我们并肩走,互相照应,速度未必慢,而且更灵活。” 她的手同样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暖。
韩明远回头看她,篝火余烬的微光映在她眼中,亮得惊人。他沉默片刻,最终没有反对,只是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些,几乎肩并肩。
“跟紧我,注意脚下。”他低声道,目光扫过前方被风雪笼罩的、如同巨兽匍匐的森林轮廓,“林子里,可能有别的东西。”
“嗯。”苏星临点头,另一只手握紧了阵鉴。灵魂链接中,两人的警惕和决心如同两道汇合的溪流,变得更加清晰而同步。
两人十指相扣,身影迅速没入茫茫雪夜,朝着东方那片黑暗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迷雾森林轮廓坚定前进。
身后,危险的阴影正在迫近,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前方,是未知的迷雾、潜伏的凶险与通往浩瀚大海的漫漫长路。但此刻紧握的双手、紧密相连的灵魂,以及篝火旁那番坦诚的交心,让他们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笃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们将共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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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迷雾心渊·绝境相拥)
迷雾森林张开獠牙,古木低语着恶意。瘴气侵蚀神智,暗处窥视的猩红眼眸不止属于野兽。紫袍长老的阴冷笑意穿透林雾,猎网已然收紧。
韩明远与苏星临背靠背浴血苦战,却发现最致命的陷阱并非来自敌人——森林深处残存的古老星阵,正疯狂共鸣他们灵魂深处的“阵兵”烙印,欲将他们拖入不可测的“心渊”。
意识模糊之际,唯有彼此紧握的手是唯一的锚点。绝境中,那道灵魂链接剧烈震颤,是被撕裂的前兆,还是……通往更深层交融的契机?
“抓紧我,别放手。”他的低吼与她的星辉在深渊边缘交织。这一次,他们必须共同坠入,方能于毁灭中窥见新生。
迷雾尽头,等待他们的或许是彻底沉沦,亦或是……真正无间的心渊之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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