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东海,无名岛链。
海上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像一堵灰白色的墙,将三艘秦军战船与前方若隐若现的岛屿隔开。磐石站在主舰船头,手中是一张刚刚由被捕倭人绘制的简陋海图,图上用朱砂圈出了一片礁盘区,旁注:“漩涡之眼,潮汐诡谲,东海君祭坛所在。”
“指挥使,雾太大,暗礁又多,硬闯风险极高。”副手低声劝道,“是否等雾散……”
“等不了。”磐石收起海图,目光如刀,“张良绝笔中提及‘饵尽鱼未上,然钩已下’。东海君丢了张良这颗棋子,必有所动。殿下严令,必须在年节前肃清沿海,不给彼辈喘息之机。”他顿了顿,“放小艇,派熟悉水性的斥候前出探路。主力船缓速跟进,所有弩炮上弦,火油罐备好。”
命令下达,三艘战船如蛰伏的巨兽,在雾中缓缓调整阵型。船舷两侧,包铁的木挡板升起,弩炮的绞盘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水手们无声地忙碌,空气里弥漫着桐油、海水和铁锈混合的气味,以及一种临战前的紧绷。
一个时辰后,前出斥候的小艇终于返回。带队的什长脸色发白,不是冻的,是惊的:“指挥使,前方三里,有一处环形岛礁围成的天然海湾,湾内……有船!不是倭船,是、是楼船!比咱们的船还大,样式古怪,船头有巨眼雕刻!”
“多少?”
“雾里看不真切,至少五艘,停泊在湾内,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有鼓声,有火光,还有人影在甲板上走动,戴着鬼怪面具。”
楼船?仪式?磐石心中警铃大作。东海君的势力,恐怕远不止几艘倭船那么简单。
“传令:一号船、二号船,从左右两翼包抄海湾出口。本舰直插中门。”磐石快速下令,“所有人员,准备接舷战。记住,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若擒获首领,务必留活口!”
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秦军战船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切入环形岛礁的缺口。当海湾内的景象透过渐散的雾气显露时,即使是最老练的锐士,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五艘巨大的楼船呈环形排列,船体漆成暗红色,船首雕刻着狰狞的巨眼和漩涡纹。中间一艘最大的船上,搭建着一座三层祭坛,坛顶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数十名身着五彩羽衣、脸戴木质鬼神面具的舞者,正随着沉闷的鼓点癫狂起舞。祭坛下方,跪伏着上百名黑衣人,低声吟诵着难以理解的咒文。
而在祭坛最高处,一个披着深蓝色斗篷、脸上覆盖着黄金面具的高大身影,正张开双臂,面向东方初升的、被雾气晕染成血红色的日轮。
“他们在进行血祭!”磐石眼尖,看到祭坛边缘捆绑着几名衣衫褴褛的人,看肤色和发式,似是沿海渔民。
不能再等了。
“发信号!进攻!”磐石拔刀,刀锋在晨光中映出一线寒芒。
尖锐的骨哨声撕裂了海湾的诡谲气氛!左右两翼,秦军战船猛然加速,撞角狠狠刺入外围两艘楼船的船舷!正前方,磐石的坐舰如离弦之箭,直冲中央祭坛船!
“敌袭——!”祭坛船上响起变调的呼喝。那些戴面具的舞者动作一滞,随即发出非人的尖啸,竟纷纷从祭坛跃下,手持奇形怪状的弯刀,扑向登船的秦军!
战斗在瞬间爆发!
秦军锐士结阵而战,钢弩齐射,刀盾配合,将第一波疯狂扑来的舞者射翻砍倒。但这些舞者仿佛不知疼痛,即便身中数箭,只要还能动,便嘶吼着继续扑杀。更麻烦的是,其他四艘楼船上涌出更多黑衣武士,他们水性极佳,竟有不少直接跳海,从水下试图凿船或攀舷!
“火油罐!烧祭坛!”磐石大吼。
数名力士抡起胳膊,将点燃的火油罐奋力掷向中央祭坛。陶罐碎裂,火焰轰然腾起,瞬间吞没了那幽蓝色的祭火和部分木结构。黄金面具人似乎被激怒,他猛地转身,从祭坛上抽出一柄造型古怪的长杖,杖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流转着暗光的黑色宝石。
他举起长杖,指向磐石的坐舰,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刻,异变陡生!
战舰周围的海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数个小型漩涡凭空生成,拉扯着船体!甲板上的水手站立不稳,战船开始打横!
“妖术!”有士卒惊呼。
“慌什么!”磐石暴喝,一刀劈翻一个跳上甲板的黑衣武士,“稳住船舵!所有弩炮,对准那戴面具的,射!”
大型弩炮调整角度,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祭坛!黄金面具人挥动长杖,竟在身前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波纹!几支弩箭被荡偏,钉入甲板,但其中一支角度刁钻,擦着他的肩膀飞过,撕裂了斗篷,露出下面暗金色的鳞甲。
面具人闷哼一声,动作微滞。趁此机会,磐石看准两船交错接近的刹那,脚蹬船舷,纵身一跃,竟跳过数丈距离,落在了祭坛船的甲板上!
“保护圣使!”周围的黑衣武士疯涌而上。
磐石浑然不惧,刀光如练,在人群中卷起血雨。他刀法狠辣简洁,每一刀都直奔要害,转眼间便砍翻七八人,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逼祭坛下方。
黄金面具人终于正视这个突入核心的秦将。他停止施法,长杖顿地,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周围的黑衣武士如潮水般退开,形成一个包围圈,却不敢上前。
“秦人,为何打扰神圣的‘归墟之仪’?”面具下的声音嘶哑怪异,带着奇特的回响,说的竟是带着浓重口音的雅言。
“装神弄鬼!”磐石刀指对方,“绑架大秦子民,行此邪祭,便是死罪!束手就擒,或可留你全尸!”
“无知。”面具人摇头,“‘归墟’乃万物归宿,真理之门。张良以凡俗之火、天象之秘为饵,求的不过是复国虚妄。而我等追寻的,是跨越生死、通往永恒的奥秘。你们这些被俗世权欲蒙蔽双眼的凡人,又如何能懂?”
话音未落,他长杖再次举起,黑色宝石光芒大盛!这一次,目标直指磐石!
磐石只觉一股无形的巨力迎面撞来,胸口如遭重锤,喉头一甜,差点吐血。但他战斗经验何其丰富,借力向后急退,同时左手一扬,三枚淬毒的短弩激射而出!
面具人挥舞长杖格挡,打飞两枚,第三枚却“叮”的一声钉在了他胸口的鳞甲上,未能穿透,但溅起的火星显示这鳞甲非同一般。
“冥顽不灵。”面具人似乎动了真怒,长杖光芒更盛,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弧开始跳跃。
就在此时——
“轰!轰!轰!”
接连三声巨响从海湾入口传来!那是秦军战船装备的、经过改良的“轰天雷”(原始火炮)首次实战发射!尽管准头欠佳,但巨大的爆炸声和溅起的冲天水柱,瞬间震慑了全场!
祭坛船也剧烈摇晃了一下,面具人的施法被打断。
“圣使!秦人援军!”有黑衣武士惊惶指向海湾入口,只见又有两艘秦军战船的轮廓在雾气中显现,正全速驶来!
面具人看了一眼局势,又深深看了一眼浑身浴血却战意昂然的磐石,忽然发出一声似叹息又似嘲弄的冷笑。
“罢了。时机未至。”他长杖一挥,一团浓密的黑雾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升起,迅速扩散,笼罩了半个祭坛。
“放箭!”磐石厉喝。
箭雨射入黑雾,却如泥牛入海。待海风吹散黑雾,祭坛上已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个破损的黄金面具。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几艘楼船上的部分核心人物。剩下的黑衣武士群龙无首,很快在秦军内外夹击下或死或降。
战斗在午时前结束。秦军付出三十余人伤亡的代价,击沉两艘敌船,俘获三艘(包括中央祭坛船),擒杀敌众二百余,解救被掳渔民十七人。但最重要的目标——东海君的首领,却金蝉脱壳。
磐石站在满是血迹和焦痕的祭坛甲板上,捡起那个黄金面具。面具内侧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星辰,又像是漩涡。
“东海君……”他喃喃自语,将面具紧紧攥在手中。
这一战,敲掉了东海君在近海最大的据点,缴获了其部分船只和物资,更获得了关于“归墟”仪式的一手信息。但那个神秘的“圣使”和他的核心教众逃脱,意味着这个危险的秘社并未被根除,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更深的暗处。
“打扫战场,清点缴获。所有俘虏分开审讯,尤其是关于‘圣使’和‘归墟’的情报,一字不漏。”磐石下令,“将战报和此面具,六百里加急,呈报殿下。”
“诺!”
他望向东方,海天交界处,雾气正在阳光中彻底消散,露出一片湛蓝而深邃的、望不到尽头的海洋。
海上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同日,咸阳章台宫。
扶苏看着案头并排摆放的两份急报:一份来自东海,详述了无名岛链之战的过程与结果,附有黄金面具的图样;另一份来自北疆,韩信回报,黑齿部贵族子弟首批一百二十人已启程赴京,黑齿狼本人三日后也将动身,北疆互市选址已定,开春即可开市。
他提笔,在东海战报上批注:“磐石及参战将士有功,厚赏。东海君之事,转为长期侦缉,以水师巡弋、控制航线、截断其与大陆联系为主,暂不主动深入远海寻衅。缴获之船,研究其构造;俘虏之倭人及教徒,甄别可用者,充入船厂或矿场劳作。”
在北疆奏报上批注:“准。黑齿狼抵京后,以侯礼待之,赐宅邸、仆役,然出入需有‘陪伴’。其子弟入学,一视同仁,择优而用。互市章程,萧何与李斯共拟,务求利国、惠边、可控。”
批完,他起身走到殿外。冬日阳光正好,照在殿前新扫过的雪地上,反射着细碎的金光。
远处,太医署的方向,隐约传来捣药声和孩童的读书声——那是新设的“蒙学医学预科班”在上课。更远处,渭水码头,新下水的货船正在装货,准备开春后首航南方。
一切都朝着预设的方向,坚定而缓慢地前进。
内侍轻声来报:“殿下,陛下请您过去用午膳。”
扶苏微微一愣。自嬴政病重以来,父子二人已许久未曾一同用膳。
“知道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向嬴政静养的温泉宫。脚步不疾不徐,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悄然漫过。
冰雪消融,春山在望。帝国的巨轮,在渡过最危险的暗礁后,正驶向一片虽然仍有风浪、却更加开阔的水域。
而掌舵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大秦:扶苏的两千年救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