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单膝跪地,剑尖插进泥土。他喘着气,右手握紧剑柄,左手撑住地面慢慢站起。山本的刀锋停在半空,右肩不断流血。那处伤口裂开得更大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淌。
山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他用力握了握拳,手指还是软的。持刀的手开始发抖。
张定远往前走了一步。脚步很沉,但稳。
山本猛地抬头,眼神凶狠。他突然把刀往地上一插,整个人向后跃开两步。左手迅速探入怀中,掏出一把短刃。
张定远立刻停下。他知道那种刀。倭寇常藏在袖子里偷袭,刀身带毒。
山本嘴角抽动。他举起短刃,对准自己脖颈。
“你要杀我?”他说话声音断续,“那就一起死。”
张定远没动。他盯着山本的眼睛。对方瞳孔在缩,呼吸变快。
这不是要拼命的眼神。是怕死的眼神。
“你不会自杀。”张定远说,“你只想活命,还想逃。”
山本脸色变了。
张定远往前再走一步。“你现在放下刀,还能留口气说话。否则我不需要活口。”
帐外风声吹动帘幕。刘虎站在门口,手按刀柄。没有进来。
山本咬牙。短刃缓缓放下。
张定远冲他点头。“你说对了。我确实想杀你。但我更想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人等着动手?”
山本冷笑。“你们守不住。每一处码头都有人。每一条船都装满火药。只要信号一起,整个海岸都会烧起来。”
张定远皱眉。“什么时候?”
山本不答。他把短刃丢在地上,靠住柱子坐下。血从肩膀流到脚边,积成一小滩。
张定远蹲下身,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我在问你话。”
山本喘着气。“月圆那晚。台州、温州、漳州同时点火。你们的人调不过来。一个都救不了。”
张定远盯着他。“谁下的令?”
“上面的人。”山本咳了一声,“我只负责执行。你知道就够了。”
张定远收回剑。他站起来,朝帐外喊:“拿绳子来。”
刘虎掀帘进来,递上麻绳。他看了眼山本,又看向张定远。“外面都清干净了。”
张定远点头。“把他绑结实。押回潮州。”
刘虎上前,一脚踩住山本受伤的肩膀。山本闷哼一声,没反抗。刘虎将他双手反剪,用绳子捆住手腕。
“你说的是真的?”刘虎一边绑一边问,“真有三路人马?”
山本闭眼不语。
张定远走到桌边,翻看刚才搜出的地图。纸上标着三个红点,分别在台州松门卫、温州磐石所、漳州镇海卫。每个地点旁边都写着日期和时辰。
他把图折好收进怀里。
“传令兵呢?”他问。
“在等命令。”刘虎答。
“让他马上出发。去主营找戚帅。这份情报必须今晚送到。”
刘虎点头。“要不要加派两人护送?”
“不用。一个人轻便。走密道,绕开大路。”
刘虎应下,转身出去安排。
帐内只剩张定远和山本。
山本睁开眼。“你以为报了信就能拦住?太迟了。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们要做什么。”
张定远看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抢,不是劫。”山本喘着气,“是扎根。是换人。十年之内,这片海就是我们的。”
张定远沉默。他想起破庙里挖出的尸体,想起被烧毁的村庄,想起那些挂在树上的头颅。
他弯腰抓起山本的衣领。“你听着。不管你们来了多少人,不管你们藏得多深。只要有一个人活着,我们就会打到底。”
山本笑了。“那你最好祈祷,下一个登陆的不是更大的队伍。”
张定远松开手。他退后一步,抽出腰间火铳,顶在山本额头。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他说,“但我不会。”
山本眯眼。
“你会被押到京城。在千人面前受审。你的名字会被写进史书。罪奴一名。永世不得翻身。”
山本脸上的笑僵住了。
张定远收起火铳。“走着瞧。到底是谁,最后留在这片海上。”
帐外传来脚步声。两名士兵进来,架起山本往外走。山本一路没再说话,脚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
张定远跟出去。营地已基本控制。火光还在烧,照得人脸通红。几具尸体横在地上,没人管。
刘虎走过来。“俘虏都关好了。伤员也集中安置。要不要现在点人数?”
“先不急。”张定远说,“你带五个人,守住南坡路口。防备有漏网的倭寇回来反扑。”
“其他人呢?”
“清理战场。收武器,找文书。任何纸片都不能漏。”
刘虎领命离开。
张定远站在帐篷前,摸出地图再看一遍。三个红点连成一线,像一把刀横切沿海。
他抬头望天。月亮还没圆。还有时间。
但不多了。
一名传令兵跑过来。“将军,马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张定远把地图交给他。“这封信必须亲手交给戚帅。路上不准停,不准拆,不准离身。明白吗?”
“明白!”
传令兵接过竹筒,绑在背上,翻身上马。马蹄敲地三声,冲进夜色。
张定远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身后有人喊:“将军!抓到一个偷偷往外跑的!”
张定远转身。两个士兵押着一个穿黑衣的人过来。那人脸上抹着灰,手里攥着一块布巾。
“搜他身。”张定远说。
士兵扒开衣服,在腰带夹层找到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一看,是手绘路线图,终点指向台州方向。
张定远接过纸条。墨迹未干。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翻过东岭就被盯上了,追了半里地才抓住。”
张定远盯着那人。“你是信使?”
那人闭嘴不答。
“不说也行。”张定远对士兵说,“关起来。等戚帅回令再处置。”
士兵押人下去。
刘虎这时回来。“南坡设了哨,东西两路也都派人巡查。应该没问题了。”
张定远点头。“你去医护帐看看兄弟们。重伤的登记名字,明天一早安排转运。”
“那你呢?”
“我在这守一会儿。”张定远说,“等所有情况报上来。”
刘虎犹豫。“你不休息?”
“睡不着。”张定远说,“事情没完。”
刘虎没再说什么,拍了下他肩膀,走了。
营地渐渐安静。火堆熄了一半。几个士兵坐在尸堆旁喝水啃干粮。
张定远走到山本原来的帐篷前。帘子已被扯下,木桩歪斜。桌上油灯还亮着,火苗很小。
他伸手碰了下灯座。烫。
说明有人不久前还在这里。
他低头看地。帐篷角落有一小块湿土。不像雨水,倒像是……泼洒过的水迹。
他蹲下检查。土里有一点碎纸,泡烂了,只能看出半个“十”字。
台州的“台”字,左边就是“十”。
张定远站起身,走向关押俘虏的地方。
路上遇到一名火器手。“将军,老陈做的新火铳运到了两箱。要不要现在分?”
“先存着。”张定远说,“等命令下来再发。”
火器手敬礼离开。
张定远加快脚步。他刚拐过营房墙角,就听见关押区传来动静。
“放开!我不是奸细!”
是那个被抓的信使的声音。
张定远冲进去。两名士兵正按着他往囚车里塞。
“等等!”张定远喝止。
两人停下。
张定远走到那人面前。“你说你不是奸细。那你是什么?”
那人抬起头,满脸是血。“我是渔民。他们抓我家人,逼我送信。我不敢不从。”
张定远盯着他。“哪个村子?”
“霞浦……靠海的小村。三天前被占了。三百多人全关在庙里。”
张定远心一沉。
“他们说,要是信没送到,就杀十个人祭旗。”
张定远回头看刘虎。“马上召集突击队。清点火器,准备出发。”
“去哪?”
“霞浦。”张定远说,“我们得赶在月圆前,把所有钉子拔掉。”
他转身走向装备区。路上抓起一面盾牌,扔给迎面跑来的士兵。
“通知各队,一个时辰内必须整装完毕。这次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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