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获魔帅
黑暗是有声音的。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波，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的低语、哭泣、呢喃、狂笑、以及某种更原始的、像亿万颗星辰诞生与湮灭的嗡鸣。当液态金属门滑开的瞬间，这些声音如潮水般涌入，燕七踉跄一步，感觉整个颅骨都在共振，视线里炸开无数破碎的色块。
“闭眼！别听！”
陆九渊的暴喝像一根针，刺穿了意识的混沌。燕七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片刻清醒。他死死闭上眼睛，但那些声音依旧在颅内回响，只是稍微减弱了一些。
他听见栓子压抑的抽泣，听见李石头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听见身后其他弟兄粗重如风箱的喘息。所有人都被这纯粹精神层面的冲击撞得东倒西歪。
只有陆九渊还站着。
老人手中的界石此刻像一颗微缩的太阳，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将门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勉强推开一个半径不足十步的光球。光球边缘，黑暗粘稠如墨汁，不断试图侵蚀进来。
光球照亮了他们立足之处——这是一条悬浮在无边黑暗中的、宽仅三尺的透明廊桥，材质非金非玉，踩上去有轻微的弹性，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廊桥向前延伸，消失在光域之外的黑暗中。
而在廊桥两侧的虚空里，悬浮着无数……“容器”。
那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透明晶体或能量囚笼。有些是规整的几何体，有些是扭曲的、仿佛仍在生长的有机形态。每一个容器内部，都封存着一个“存在”。
燕七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只看脚下，不敢直视两侧。但余光扫过，仍能看到一些轮廓：一个多臂多眼、浑身覆盖鳞片的巨大人形，蜷缩在金字塔状的水晶中，鳞片表面流转着暗紫色的符文；一团不断变幻形状、时而如星云时而如深海怪物的光雾，被束缚在球状的力场牢笼里，每一次形态变化都引起周围空间的轻微涟漪；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几乎与人类无异的女性，穿着银白色长袍，闭目悬浮在六棱柱水晶中心，面容安详，但眉心处镶嵌着一颗不断脉动的黑色晶石，晶石延伸出蛛网般的黑色丝线，遍布她全身。
它们都“活着”。
燕七能感觉到，那些从意识深处涌来的声音，大部分就来自这些被囚禁的存在。痛苦、愤怒、麻木、癫狂，还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好奇。
“这里是‘陈列室’。”陆九渊的声音紧绷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或者说，是深渊的……‘标本库’。这些，都是被捕获的‘高等智慧体’——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文明的‘王’、‘神’、‘主宰’，或者用我们能理解的话说——‘魔帅’。”
“魔帅？”李石头声音发颤，“它们……都是被关在这里的？”
“关？”陆九渊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不止。深渊在‘研究’它们，榨取它们的知识、它们的文明精华、它们的‘源质’——那是比源血更核心的东西，是智慧生命凝聚了文明、哲学、科技、乃至集体潜意识后产生的‘结晶’。深渊吞噬世界，不只是为了能量，更是为了这些……‘果实’。”
他向前迈了一步，界石的光球随之移动。光域扫过前方一个较小的晶体囚笼，里面的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大约三尺高、类人形态的存在。它有着纤细的、仿佛琉璃构成的肢体，头颅呈椭圆形，没有五官，只有三个呈三角形排列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光点。它原本抱膝蜷缩，此刻缓缓抬起头，“看”向光球的方向。
“这个……”陆九渊死死盯着它，“很年轻。被捕获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百年。而且……它很‘安静’。”
的确。与其他容器里传来的那些疯狂混乱的精神波动不同，从这个琉璃人形身上传来的，是一种极有规律的、类似蜂鸣的平稳波动，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它在观察我们。”燕七低声说。
话音刚落，一个清晰、冷静、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直接在三人的意识中响起：
“低熵聚合体。碳基生命形态。能量反应微弱。携带‘界石’碎片与……‘破渊’印记。矛盾集合。”
声音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复杂、包含多维信息的“语言”，但被界石的力量自动转化成了他们能理解的概念。
陆九渊瞳孔骤缩：“你能沟通？”
“沟通是信息交换的基础。我被设计用于此目的。” 琉璃人形缓缓站起，隔着透明的囚笼壁，“注视”着他们。“我是‘观测者七号’，来自‘晶析文明’。三百一十二年前，我的探索舰队在维度边缘被‘收割者’捕获。其他成员已被分解为源质，我因具备‘自适应信息处理架构’而被保留，用于解析其他囚禁者的思维模式与文明核心算法。”
它顿了顿，三个光点闪烁了一下：
“你们是新的样本吗？”
“样本？”栓子忍不住出声，带着怒意，“我们是……”
“闭嘴。”陆九渊厉声打断，随即对观测者七号说，“不，我们不是样本。我们是……闯入者。我们在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以及摧毁‘深渊’——或者说你口中的‘收割者’——的方法。”
“摧毁收割者。” 观测者七号重复了这个概念，光点急速闪烁，似乎在高速运算。“概率：无限接近于零。收割者是跨越维度的熵增现象具象化，其存在基础建立在‘吞噬-转化’的永恒循环上。它没有实体，没有弱点，只有……‘流程’。”
“流程？”燕七追问。
“收割流程：定位高潜力文明世界，侵蚀其边界，投放‘消化单元’（你们遭遇的怪物），抽取源血维持侵蚀区的存在，捕获文明领袖或高等智慧体，解析其文明核心，榨取源质，最终将世界残骸转化为新的‘侵蚀基质’，用于扩张或维持其他侵蚀区。” 观测者七号以惊人的语速陈述着，像在背诵操作手册。“当前我们所在位置，是收割者位于本维度分支的‘主陈列室’，用于存放高价值样本，并持续进行信息榨取。”
它抬起一只琉璃手臂，指向黑暗深处：
“流程的控制中枢，位于陈列室核心的‘源池’。所有被抽取的源质在那里汇聚，维持着整个系统的运转，并用于……‘孕育’。”
“孕育什么？”李石头握紧了剑。
“新的‘消化单元’，更高阶的‘收割者仆从’，以及……维持收割者自身‘存在概念’所需的锚点。” 观测者七号的光点黯淡了一瞬，“我的文明……在被彻底分解前，最后的源质也被用于此。”
一阵沉默。只有界石的光芒在不安地跳动。
陆九渊盯着囚笼里的观测者七号，缓缓道：“你……恨它吗？恨这个收割者？”
“恨？” 观测者七号似乎对这个概念感到陌生，“晶析文明的情感模块已被移除，以提高信息处理效率。但我保留了对‘非合理存在’的判定逻辑。收割者的存在，违背了多元宇宙熵增应随机且不可逆的基本法则。它强行加速、定向引导熵增，破坏了维度结构的稳定性。从逻辑上，它是必须被修正的‘错误’。”
“那么，”陆九渊上前一步，界石几乎贴在囚笼壁上，“你愿意帮助我们，修正这个‘错误’吗？”
观测者七号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很长，长到燕七几乎以为它已经失去了反应。
终于，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犹豫”的波动：
“帮助你们，存在逻辑悖论。我是被囚禁的样本，我的所有行动受到囚笼限制。即使提供信息，你们也无法实施有效行动。成功率过低，不符合效率原则。”
“如果我们能放你出来呢？”燕七忽然开口。
光点骤然爆亮！
“释放我？” 观测者七号的精神波动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起伏，“囚笼由‘概念锁’与收割者的‘存在之力’维持。强行破坏将触发警报，引来‘清道夫’部队。而你们……不具备突破概念锁的技术能力。”
“我们不需要技术。”陆九渊从怀中掏出了那包所剩无几的“驱瘴香”粉末，又看了一眼燕七，“我们有这个，还有……‘破渊’的剑。”
李石头下意识握紧了陈锋的佩剑。
观测者七号的光点聚焦在剑上，再次高速闪烁：
“‘破渊’印记……确认。该印记与收割者存在基础性冲突，具备‘概念干扰’潜能。结合界石碎片对囚笼能量场的局部中和，以及高浓度负熵物质（驱瘴香）对存在之力的短暂排斥……释放我的理论概率，提升至17.4%。”
“足够了。”陆九渊斩钉截铁，“告诉我们怎么配合。”
“第一步：将界石碎片紧贴囚笼基座左下方第三能量节点，持续输出最大功率，中和该区域的概念锁。”
陆九渊毫不犹豫，蹲下身，将滚烫的界石按在囚笼底部一处不起眼的、微微发光的纹路上。界石的光芒瞬间被吸入纹路，囚笼壁开始出现水波般的涟漪。
“第二步：在涟漪覆盖至囚笼顶部时，将负熵物质均匀洒在涟漪中心，制造存在之力真空。”
燕七立刻打开药包，将最后一点暗红色粉末倒在掌心，眼睛死死盯着囚笼壁上的涟漪。当涟漪像水银般蔓延到囚笼顶端时，他猛地将粉末撒出！粉末触及囚笼壁的瞬间，无声地燃烧起来，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透明壁障，火焰所过之处，囚笼变得模糊、稀薄。
“第三步：最关键的一步。” 观测者七号的声音紧绷起来，“‘破渊’印记的载体，必须在我脱困的瞬间，斩断我与囚笼最后的概念连接点——那是我眉心处的‘服从符印’。时机只有0.3秒。过早，斩不断连接，我会被立刻重新禁锢；过晚，符印将启动自毁程序，我的核心信息架构将被彻底抹除。”
它转向李石头，三个光点锁定了那柄剑：
“你能做到吗？”
李石头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着手中陈锋的剑，又看向囚笼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琉璃身影。0.3秒？他连眨一次眼都需要0.4秒！
“我……”他喉咙发干。
“你能。”燕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冷静得可怕，“陈将军把这把剑留给你，不是让你拿着玩的。想想他怎么用这把剑的——每一次出剑，都没有犹豫。”
李石头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陈锋跳渊前最后挥剑的背影，闪过在回声迷宫面对无数怨魂幻影时那决绝的一剑，闪过更早以前，在北境防线，陈锋站在全军面前，剑指蛮族大营的画面。
剑，不是工具。
是意志的延伸。
他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迷茫消失了。他双手握剑，举至齐眉，剑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力量在凝聚。
“我准备好了。”
陆九渊一声低喝，界石的光芒陡然增强到刺眼的程度！整个囚笼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观测者七号眉心处，一个黑色的、不断旋转的复杂符印清晰浮现！
就是现在！
李石头全身力量灌注手臂，没有思考，没有犹豫，纯粹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一剑刺出！
剑光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入那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囚笼壁，点在了旋转符印的正中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咔嚓。
极其细微的、像是琉璃碎裂的声音。
黑色符印骤然崩解，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观测者七号的身体猛地一颤，从囚笼中坠落出来，轻巧地落在透明廊桥上。它活动了一下纤细的肢体，三个光点转向李石头，传递来一道清晰的、带着“感谢”意味的波动。
几乎同时，整个陈列室深处，响起了尖锐的、仿佛亿万玻璃同时碎裂的警报声！
黑暗开始沸腾！远处那些原本沉寂的囚笼，一个接一个地爆发出混乱的精神冲击和狂暴的能量波动！更可怕的是，廊桥下方的深渊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的“眼睛”，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涌来！
“清道夫来了！”陆九渊嘶吼，“七号！带路！去源池！”
观测者七号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就沿着廊桥向黑暗深处冲去，速度极快，琉璃肢体在奔跑时带起残留的流光。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避开主要防御的路径！但我们必须快！收割者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燕七、李石头、陆九渊和剩下的二十几人，紧随其后，在悬浮于无尽黑暗与无数疯狂囚笼之间的狭窄廊桥上，开始了一场与时间和深渊追兵的亡命赛跑。
身后，警报凄厉，血色光芒如潮水般追来。
前方，是更深的黑暗，和那个孕育着一切恐怖与答案的——
源池。
【章节小记】
琉璃人形“观测者七号”以逻辑与效率为名，成为首个被俘获（实为解救）的高等智慧体。概念锁破碎瞬间，清道夫的血潮已在深渊苏醒。亡命奔逃中，魔帅带来关键情报——源池，既是深渊心脏，亦可能是唯一的生门。真相与毁灭，皆在前方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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