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晨光透过训练馆高窗洒下，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切出锐利的光斑。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日训练后汗水与拼搏的气息，但此刻的场馆已归于宁静。高德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球场中央，篮球在指尖无声旋转。
十天，不过须臾。
他环视着这个临时成为灰熊队“秘密基地”的训练馆。墙上的战术白板还留着最后一天训练时画的几个简单跑位示意图；角落里的冰桶和水瓶尚未清理；甚至地板上还有几处清晰的鞋底摩擦留下的印记。这一切都在诉说着过去这些天里，二十几个男人如何在这里挥洒汗水，如何从陌生到熟悉，从各自为战到渐生默契。
高德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一个篮球。皮质的触感早已熟悉得如同身体的一部分。他运了两下球，清脆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
迷你训练营结束了。
队友们今早已陆续离开。加索尔匆匆赶往机场，他要先回西班牙与家人短暂团聚，然后便投入国家队的最后集训；洛瑞搭上了返回费城的航班，他要在那里继续个人训练，同时处理一些家庭事务；托尼·阿伦拍着高德的肩膀说“孟菲斯见”，然后风风火火地走了；就连孙悦，也在昨天训练结束后特地找到高德，用略带生涩但真诚的英语说：“德哥，谢谢。国家队见。”
现在，只剩下高德。
他把篮球举到胸前，做了一个投篮的跟随动作，但没有真正出手。脚踝处传来轻微但明确的信号——恢复得很好，但还不是百分百。理疗师昨天最后的评估结论是：“再有两个月，你能完全找回爆发力。但参加高强度比赛已经没问题，只要注意保护。”
这就够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高德掏出来，是高圆圆发来的信息：“训练营结束了？一切都顺利吗？”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笑脸表情。
高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速回复：“很顺利。大家状态都很好。我现在一个人在场馆里，有点……舍不得结束。”
几乎是秒回：“这说明你很在乎。但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不是吗？北京在等你。”
“北京在等你。” 这五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在高德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
是的，新的开始。
他走到场边，开始收拾自己简单的行李——几件换洗的训练服，护具，一双备用球鞋，还有那本厚厚的、封皮已经磨损的笔记本。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过去这个赛季的点点滴滴：对手战术分析、自己每场比赛后的反思、队友的特点和习惯，甚至还有几页是关于国际篮联规则与NbA规则差异的笔记——那是得知可能参加奥运后开始做的功课。
高德的手指划过纸页，停留在最后几页。那是迷你训练营期间，他随手记下的观察：
“凯尔（洛瑞）的突破分球时机有进步，但左手的终结还需要加强。”
“马克（加索尔）的高位策应视野开阔，但传球有时太明显，容易被预判。”
“托尼（阿伦）的防守压迫性可以更强，特别是无球时的贴防。”
“孙悦的身高和臂展是巨大优势，但防守脚步需要更扎实，进攻信心不足。”
“拉马尔（奥多姆）……状态起伏还是问题。但当他专注时，无人能挡。”
字迹有些潦草，是训练间隙匆匆写下的。但这些简短的句子背后，是他对这支球队未来的全部期望。
合上笔记本，高德拉上行李包的拉链。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走出训练馆时，加州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比尔·达菲安排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路边。司机是位华人中年男子，看到高德出来，立刻下车帮忙放行李。
“高先生，直接去机场吗？”司机用普通话问道。
“对，去LAx。”高德点点头，坐进后座。
车子平稳地驶出大学校园，汇入洛杉矶午后稀疏的车流。高德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过去几天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加索尔在低位背打时那标志性的转身勾手；
洛瑞突破时压低重心、像小坦克一样冲开防守的狠劲；
托尼·阿伦在防守训练中不知疲倦地滑步、伸手干扰，嘴里还不停地吼着“再来！再来！”；
孙悦在一次成功的封盖后，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属于年轻人的张扬笑容；
还有最后一天，所有人围在一起，手叠着手，喊出“总冠军”时，眼中燃烧的那团火。
这些画面，这些面孔，让高德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洛杉矶的街景快速后退，棕榈树的剪影在阳光下摇曳。这座城市他来过很多次——打客场，参加商业活动，休赛期训练……但这一次离开，感觉格外不同。
因为下一次回到美国时，他将不再是单纯的NbA球员高德。他会是参加过北京奥运会的中国男篮国手高德。无论奥运结果如何，这个身份都将永远烙印在他的职业生涯中。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姚明。
“阿德，出发了没？”姚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姚哥。”
“好。这边集训已经开始了，教练组和队友们都在等你。”姚明顿了顿，“阿联这两天训练状态很好，大郅（王治郅）经验丰富，刘炜的组织也越来越稳。但你来了，我们才算完整。”
高德能听出姚明话里的重量。这不是客套，这是队长对核心队友最直接的期待。
“我明白，姚哥。我会尽快调整时差，投入训练。”
“不用太赶，身体第一。”姚明语气缓和了些，“到了北京，先好好休息。奥运村里条件不错，食堂二十四小时开放，有你爱吃的。”
高德笑了：“姚哥，你这是要把我喂胖啊。”
“胖点好，内线对抗需要体重。”姚明也笑了，但很快又正色道，“不说了，你路上小心。北京见。”
“北京见。”
挂断电话，高德看向窗外。车子已经驶上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远处的天空蔚蓝如洗，几缕云丝飘荡。
他突然想起七年前，自己第一次坐长途飞机来美国时的情景。那时的他青涩、忐忑，对未来充满不确定，但也怀揣着最纯粹的梦想。飞机在太平洋上空飞行了十几个小时，他几乎没怎么睡，一直看着窗外的云海，想象着NbA的模样。
如今，他要飞回去了。飞回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不再是那个需要证明自己的少年，而是作为中国篮球的旗帜之一，要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在家门口，为国家的荣誉而战。
责任。荣耀。使命。
这些词突然变得无比具体，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却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
车子停在航站楼前。司机下车帮他取出行李。
“高先生，一路平安。”司机递过行李，顿了顿，又补充道，“奥运加油。我们都看您的比赛。”
高德微微一怔，随即认真点头：“谢谢。”
他戴上墨镜和帽子，拖着行李走进航站楼。即使做了简单的伪装，他近一米九六的身高和运动员特有的挺拔体态还是吸引了一些目光。有人似乎认出了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没有人上前打扰。
值机，托运，过安检。流程很顺利。在贵宾候机室等待时，高德打开手机，浏览新闻。
体育版块的头条依旧是“科比加冕，湖人问鼎”——总决赛已经结束几天了，但黄绿大战的余温仍在。高德点开相关报道，快速浏览。科比捧杯时泪流满面的照片，加内特仰天长啸“Anything is possible”的画面，还有皮尔斯将佳得乐浇在里弗斯教练头上的疯狂庆祝……这些场景他早已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但每次看到，内心仍会悸动。
那是最高舞台的风景。
他退出了那条新闻，转而搜索“中国男篮 奥运集训”的相关报道。主流媒体对男篮的期待很高，普遍认为拥有姚明、高德、易建联这三位NbA球员的中国队，有望突破历史最佳战绩（第八名），甚至冲击四强。但也有理性分析指出，球队的短板同样明显：后卫线的对抗和组织能力，锋线的投射稳定性，以及内线替补深度不足。
高德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知道外界的声音。期待的，质疑的，善意的，苛刻的。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和姚明、阿联、大郅、刘炜、朱芳雨、王仕鹏……所有那些熟悉的面孔站在一起，穿上胸前印着“中国”二字的球衣时，他们能打出怎样的篮球。
“各位旅客，飞往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cA98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广播响起。高德睁开眼睛，拿起随身行李。
登上飞机，找到头等舱的座位。空乘认出了他，微笑着递上毛毯和饮料，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崇敬和好奇，但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多问。
飞机缓缓滑行，加速，抬头，冲上云霄。
高德透过舷窗，看着洛杉矶的城市轮廓逐渐变小，最终被云层吞没。太平洋在下方展开，一片无垠的深蓝。
他拿出那本磨损的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面良久，最终落下：
“2008年7月17日，赴京。此行不为个人荣辱，而为国出征。与马刺七战之败，是为成长付之代价；今朝奥运之战，当为成长证以果实。肩上有国人之期，心中有战友之托。此去，当竭尽全力，无愧于心，无愧于这身战袍。”
写到这里，他停笔，看向窗外。云海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红，壮美得令人窒息。
高德忽然想起迷你训练营最后一天，他对队友们说的话：“把这种感觉带到任何地方去。”
现在，他要把在灰熊队积蓄的这种凝聚力、这种对胜利的渴望、这种彼此信任的感觉，带到国家队，带到奥运赛场。
飞机在云层之上平稳飞行。高德收起笔记本，调整座椅，准备休息。
他知道，当飞机降落，踏上北京的土地时，一段全新的、注定载入记忆的征程，将正式开始。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彻底准备好了。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国家队的训练馆，和孟菲斯的、洛杉矶的，有什么不同？
这个想法让他嘴角微微上扬。然后，疲惫袭来，他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看到了五棵松体育馆璀璨的灯光，听到了山呼海啸般的“中国队加油”，感受到了掌心与队友击掌时传来的温度。
还有那面注定将在场馆中央升起的，五星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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