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爆裂的巨响伴随着涌入的火光，将土坯房内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张仪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跃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森冷。他身旁那名昭滑麾下的军司马，目光低垂，不敢与姬延对视，显然，昭滑的势力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或者说，在张仪的压力与算计下，出现了叛卖者。
绝境！真正的绝境！外面不知围了多少官兵，屋内几人手无寸铁（锐士的兵刃在伪装时已藏于他处），插翅难飞！
苏厉、屈丐脸色瞬间惨白，阿耕则下意识地挡在姬延身前，身体微躬，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两名锐士亦迅速靠拢，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尽管他们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张子果然好手段。”姬延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甚至轻轻推开了身前的阿耕，直面张仪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竟能在这市井污秽之中，准确找到寡人。却不知，是这位军司马之功，还是子兰余党敖的‘功劳’？”他目光扫过那名军司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张仪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像是闲话家常：“陛下过誉了。陛下以万乘之尊，隐于这腌臜之地，运筹帷幄，翻云覆雨，险些将楚国朝局搅得天翻地覆，此等魄力与智计，方令仪佩服。”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只是，游戏该结束了。陛下若愿束手就擒，仪可保陛下性命无虞，送往咸阳，我王必以礼相待。”
“送往咸阳？然后呢？”姬延嗤笑一声，“软禁一世？还是作为尔等胁迫周室、号令诸侯的傀儡？张子，寡人虽困于此，却非三尺稚子。周室纵弱，脊梁犹在！”
“既然如此，”张仪遗憾地摇了摇头，轻轻一挥手，“那便只好……得罪了。拿下！”
官兵们发声喊，持械涌入狭窄的房门！
“保护陛下！”阿耕低吼一声，不退反进，竟赤手空拳迎向最先冲入的两名官兵！他身形诡异一扭，避开劈来的长剑，双手如电，精准扣住对方手腕，一拧一送，只听“咔嚓”骨裂之声，那官兵惨叫着兵刃脱手！另一名官兵的长戈刺到，阿耕竟不闪不避，用腋下猛地夹住戈杆，顺势前冲，肩头狠狠撞在对方胸口，将其撞得倒飞出去，连带撞倒身后数人！
与此同时，那两名锐士也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他们虽无兵刃，却利用屋内狭窄的环境，抓起木凳、陶罐等物作为武器，或砸或挡，与官兵缠斗在一起，竟一时阻住了攻势！苏厉和屈丐也捡起地上的碎木，拼死抵抗。
但官兵人数太多，前仆后继，阿耕和锐士转眼间便多处挂彩，险象环生！
姬延站在战团中心，目光急速扫视。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另寻生路！他的目光落在那名被阿耕夺下的长剑上，又瞥向房间角落那个堆放杂物的破旧木箱——那是阿耕之前检查过的，曾说后面似乎有空洞，但被杂物堵死，一时无法通行。
就在一名官兵突破防线，狞笑着持戈刺向姬延时，姬延猛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把长剑，但他并未格挡，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尖狠狠投向那个角落的木箱！
“哐当！”长剑穿透木箱薄弱的板壁，发出一声闷响，似乎刺中了什么。
“阿耕！角落！”姬延厉声喝道。
阿耕闻声，猛地一脚踢飞身前一名官兵，借力向后翻滚，瞬间来到木箱旁。他看也不看，运足力气，双掌狠狠拍在木箱被剑刺穿的部位！
“轰隆！”本就腐朽的木箱连同后面看似是土坯的墙壁，竟被他这蕴含内劲的一掌轰开一个窟窿！后面赫然是一个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的洞口！这土坯房竟是依托某个废弃的地窖或早期建筑废墟而建！
“陛下！快走！”阿耕嘶声喊道，自己则转身，如同门神般挡在窟窿前，独自面对汹涌而来的官兵！
“走！”姬延毫不迟疑，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屈丐，又对苏厉喊道。苏厉会意，与一名锐士护着姬延和屈丐，率先钻入那漆黑的洞口。另一名锐士则留下，与阿耕并肩断后。
“想走？放箭！”张仪冷冽的声音响起。
数支弩箭呼啸着射向洞口！挡在前面的阿耕和那名锐士挥舞着夺来的兵刃拼命格挡，但箭矢太过密集！
“噗噗！”锐士身中数箭，闷哼一声，踉跄倒地。阿耕也肩头中箭，鲜血瞬间染红衣襟，但他兀自屹立不倒，状若疯虎，竟吓得冲在前面的官兵一时不敢上前！
“阿耕！”已经钻入洞口的姬延回头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走！”阿耕头也不回，只发出一声暴喝，猛地将旁边一个燃烧着的火盆踢向官兵，暂时阻住了攻势。
姬延咬牙，知道此刻不是犹豫之时，猛地转身，在苏厉和屈丐的搀扶下，沿着陡峭湿滑的土阶，向地窖深处逃去。
身后传来官兵冲入洞口以及阿耕最后的怒吼声和兵刃交击之声，随即戛然而止……
地窖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四人不敢停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这地窖似乎并不深，但岔路不少，他们只能凭感觉选择方向，拼命向前。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和一丝微弱的光亮。他们奋力向前，发现地窖尽头是一条废弃的地下排水渠，浑浊的污水缓缓流淌，渠壁上方有破损的栅栏，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已是黎明时分，以及……郢都高大的城墙！
这条废渠，竟然通往城外！
他们拼命撬开锈蚀的栅栏，从污水渠中爬出，外面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河滩，远处，郢都的城墙巍然矗立。
四人瘫倒在河滩上，浑身污泥，狼狈不堪，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痛交织在一起。两名锐士、阿耕……恐怕都已凶多吉少。
“陛下……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苏厉喘着粗气，声音沙哑。郢都肯定是回不去了，楚国虽大，似乎也已无他们立锥之地。
姬延望着滔滔江水，脸上污泥混着汗水与血水，眼神却如同这江水般深沉汹涌。他缓缓抬起手，紧紧握着那枚一直贴身藏好的、从敖那里得来的关键绢帛——记录着张仪对子兰那“取楚王而代之”承诺的证物！
这东西还在！这是他们翻盘唯一的希望！
“去齐国。”姬延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楚国朝局已被张仪暂时掌控，留在此地已无意义。我们必须尽快赶往临淄，面见齐王！有了此物，再加上寡人亲述张仪在楚国之所作所为，或可说服齐王，重启合纵！”
他挣扎着站起身，望向东方，那里是齐国的方向。
“张仪以为断了寡人在楚国的路，便能高枕无忧。”姬延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锐利如刀，“他却不知，这天下，不止楚国一国！寡人倒要看看，当他得知寡人出现在齐国朝堂之上时，会是何等表情！”
“可是陛下，”屈丐面露忧色，“前往齐国，路途遥远，且需经过魏国等地，张仪定然料到我等可能东去，必沿途设卡……”
“那就闯过去！”姬延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雒邑八百士卒在等寡人，天下惧秦者也在等一个希望！寡人既已走出雒邑，就绝不会再回头！”
他目光扫过幸存的三位臣子：“收拾一下，我们沿河南下，绕道陈蔡旧地，再折向东行！只要有一线生机，寡人便要与这张仪，与这强秦，周旋到底！”
朝阳跃出江面，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四人身上，映照着他们满身的污秽与伤痕，也映照着眼中那不屈的火焰。
而在郢都那间被摧毁的土坯房外，张仪看着地上阿耕和那名锐士的尸身，以及那个幽深的地窖洞口，脸上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搜！沿地窖追！他们一定还没跑远！”他冷声下令。
一名下属匆匆跑来，低声禀报：“丞相，敖……死了，在我们找到他之前，被人灭口。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张仪眼中寒光一闪，姬延……你临死反扑，竟还能做到这一步？！他望着那地窖洞口，仿佛能看到那个年轻天子倔强远去的背影。
“传令下去，”张仪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封锁所有通往东方的要道，尤其是去往齐国的路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意识到，放走这条潜龙，后患无穷。接下来的追杀，将更加酷烈。而天下的棋局，也因这位周天子的殊死挣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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