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横贯天地的绿色极光，仿佛一道无声的号令，让工坊内骤然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熔娘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惊涛，她迎着凌寒探寻的目光，声音沉重如山岩。
“其一，需持有完整的‘星纹密钥’。”
凌寒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那枚早已与体温融为一体的晶羽吊坠。
它就是密钥。
“其二，需身负‘凤凰’的血脉印记。”
血脉印记？
凌寒眉头微蹙，她出身军人世家，却并无任何特殊的血统。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熔娘继续道：“印记并非天生，而是后天烙下的荣耀与伤痕。它代表着你曾为‘凤凰’之名流过血，也曾被最信任的人，以‘凤凰’之名背叛。”
最后，熔娘的目光如利刃般，直直刺向凌寒的左肩。
“其三，也是最苛刻的条件——仪式开启者，必须曾在这片土地上，承受过足以致命的创伤。因为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听懂亡者的低语。”
整个玉髓工坊，连同其下的矿脉，正是三年前那场S级任务的最终战场。
此言一出，夏暖等人脸色瞬间煞白。
凌寒却异常平静。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她抬起完好的左手，抓住自己左肩作战服的衣领，用力向下一扯！
“嘶啦”一声，坚韧的作战服面料被撕开，露出其下光洁的肌肤。
而在那片肌肤之上，一道深紫色的狰狞疤痕，如同一枚丑陋的勋章，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那是一个贯穿伤留下的痕迹，伤口周围的皮肤组织至今仍呈现出一种非正常的坏死色泽。
三年前，就是在这里，秦昊用一把特制的穿甲弹，亲手射穿了她的肩胛骨，子弹险些擦过心脏。
那不是误伤，而是蓄意谋杀。
熔娘看着那道疤痕，浑浊的眼中映出复杂的光芒，她缓缓点了点头：“伤痕记得背叛，也记得归属。你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白影立刻行动起来。
她将高敏度拾音器捕捉到的初代队员的残存脑波频率输入光脑，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我在尝试利用这些频率，构建一套‘情感谐振模型’，”白影语速极快，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如果能模拟出‘回声’仪式所需的能量波动，或许可以最大限度降低凌队再次进行神识连接的风险。”
然而，屏幕上的能量曲线图却始终剧烈波动，无论她如何调整算法，系统都无法稳定输出，仿佛一台缺少了核心齿轮的精密仪器。
“不行！数据流始终无法闭合，好像……好像缺了一个核心变量！”白影懊恼地捶了一下操作台。
“不是数据问题，”一直沉默地整理着装备的乔伊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清冷而笃定，“是‘见证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乔伊从一个密封的战术储物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式作战服。
那套衣服的款式，正是三十年前初代凤凰特战队配发的样式，胸口凤凰徽章的刺绣虽然有些褪色，但依旧栩栩如生。
“这是我之前在废墟里悄悄捡回来的遗物，”乔伊轻声说，“我一直在想，她们被困在黑暗里三十年，一遍遍重复着最后的警告，要的仅仅是有人听见吗？不，她们要的，是有人亲眼看着她们走完最后一程。这个仪式，需要见证。”
当夜，没有繁琐的准备。
在熔炉工坊中央那片被岁月和火焰熏得漆黑的青铜地面上，一个临时的祭坛被迅速搭建起来。
凌寒将六件从废墟中找回的、属于初代队员的遗物，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一一摆放。
一枚变形的9毫米弹壳、半截被烧焦的战术手套、一支在高温中融化断裂的口红、一把锈迹斑斑的格斗匕首、一张被火舌舔舐得只剩一角的烧焦照片，最后，是焰锁婆颤抖着交出的那枚学员徽章。
六件遗物，六个逝去的英魂。
小烬默默地走到祭坛旁，点燃了从熔娘那里得到的第四支白色灵烛，将其稳稳地置于北斗斗口所指的中央位置。
烛火摇曳，映照着每个人肃穆的脸庞。
焰锁婆盘坐在祭坛外围，失明的双眼“望”着烛火的方向，她开始低声吟唱。
那是一种古老而苍凉的曲调，没有歌词，只有发自肺腑的音节，像是安魂曲，又像是送行谣，每一声都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的哀鸣，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悔恨。
凌寒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入祭坛中心。
她褪去身上被寒霜侵袭的作战服，换上了乔伊取出的那套旧式队服。
当那枚冰冷的凤凰徽章贴上胸口时，她仿佛能感受到三十年前这件衣服主人的体温。
她盘膝坐下，将那枚晶羽吊坠紧紧贴于心口，闭上了双眼。
“时间残响”，发动。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被记忆洪流冲刷，而是像一名经验丰富的潜水者，主动引导着自己的神识，向着那片黑暗、死寂的意识深渊，决然下潜。
五秒。
无尽的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从泥浆里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踝，传递来彻骨的寒意与绝望。
十秒。
一片血色幻境中，一名浑身是伤的女战士出现在她面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她的掌心用力写下四个数字——“7391”。
十五秒。
下潜到了极限。
周围所有的黑暗与死寂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双眼睛。
那些被困在“冰巢”系统中的初代队员意识，在这一刻，仿佛突破了数据的囚笼，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她！
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跨越了三十年生死的、钢铁般的意志。
在所有目光交汇的刹那，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冲入凌寒的脑海！
那是一组无比精确的三维空间坐标，一段由亿万个神经脉冲信号组成的加密编码，还有一句响彻她整个神识之海的无声呐喊：
“现在……就是现在！”
“嘀——嘀——嘀——警报！警报！”
祭坛之外，白影面前的光谱仪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被染成一片血红。
“天哪……”白影的瞳孔因震惊而缩成了针尖，“地脉能量……整个玉髓工坊的地脉能量正在逆向流动！就像……就像这片大地在倒吸一口气！”
她强制稳住心神，以最快的速度截获并破解了那股信息流的核心数据包。
当解码完成的一瞬间，她彻底呆住了。
“坐标……坐标指向的是‘冰巢计划’的主控室位置！”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手指着光幕上另一串刚刚破译的编码，“还有这个……这段神经编码，经过与‘数字宇宙’核心数据库比对，确认是幽兰会最高级别AI‘命运织机’的……最高权限密钥！”
白影猛然抬头，望向祭坛中央那个安静得如同雕塑的身影，
“她们把最终武器的保险，藏在了自己临终的记忆里，通过神识残响的方式，试图一代代传递下去……我们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但我们是第一个……真正‘听懂’她们遗言的人！”
祭坛中心，凌寒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全身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那是神识极限运转与身体寒气交织的产物。
而她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正泛着一抹幽蓝色的微光，仿佛蕴藏着一片深邃的数字星海。
她站起身，那条被冰封的右臂上的白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一直低声吟唱的焰锁婆面前，在老人身前，单膝跪地。
她解下胸前的晶羽吊坠，轻轻放在了焰锁婆那双布满老茧和烧伤疤痕的掌心。
“师父，”凌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她们等您很久了。”
焰锁婆的歌声戛然而止，整个身体剧烈地一震。
当那枚吊坠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时，三十年的愧疚、自责与痛苦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滚烫的泪水从她那双失明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她颤抖着，用双手将吊坠捧起，又无比郑重地按回到凌寒的胸前，用尽全身力气握紧。
“去吧……孩子……”老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替我去，跟她们说一声‘对不起’……”
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然后，把他们……都烧干净！”
就在焰锁婆话音落下的瞬间，工坊外，持续了整夜的狂风暴雪，毫无征兆地停了。
一道瑰丽至极的赤红色极光，取代了之前的幽绿，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张开巨大的翅膀，横贯了整个苍穹。
而在千里之外，那片被小烬的烛火所指引的雪线之下，一座被冰雪与岩石尘封了整整三十年的巨大金属闸门，在无人知晓的深处，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悄然松动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工坊内，凌寒缓缓站起身，赤色的极光透过岩壁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她环视着自己的队员——夏暖、白影、乔伊、雷震，以及新加入的焰锁婆、熔娘和小烬。
她没有立刻下达指令，也没有展开任何地图或进行战术推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每一个人，那双泛着幽蓝微光的眼眸里，映着所有人的身影，也映着三十年前那片不灭的火光。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撼动山岳的重量。
“全体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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