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初冬的第一场薄雪已经悄然覆盖了镇荒城外的山峦。然而在城西新划出的“军工生产区”，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片占地五十亩的区域被高墙和哨塔严密环绕，墙内蒸汽机的轰鸣昼夜不息。一个月前，这里还只是几排简陋的工棚；如今，三座新建成的大型厂房拔地而起，烟囱冒着滚滚白烟，铁锤敲击的脆响、机床切削的尖啸、熔炉鼓风的呼号，汇成了一曲工业时代的交响。
林凡站在中央厂房二楼的观察廊上，透过特制的玻璃窗俯瞰下方。在他身旁，军工生产司负责人郑坊正满头大汗地指着下方的生产线，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主公请看，这就是按照您设计的‘流水线’布置的步枪生产区。整个流程分为十二个工位，从枪管锻造开始——”
下方，一条由皮带输送机连接的流水线正在运转。第一个工位，赤膊的工匠将烧红的钢坯夹入水压锻锤下，“铛”的一声巨响，钢坯被锻压成粗糙的管状；第二个工位，另一名工匠操作着简易的钻孔机，在实心钢芯上钻出枪管雏形；第三个工位，拉线机正将钻好的枪管内壁拉出螺旋膛线……
“每个工匠只负责一个工序，熟练后速度能提高三倍不止。”郑坊兴奋地搓着手，“而且按照主公教的‘标准化’理念，所有零件都规定了统一尺寸。您看那边——”
他指向另一侧，那里堆放着整齐的木箱，箱盖上用炭笔标着“枪机部件甲三”、“扳机组装件乙七”等字样。
“零件分开生产，最后在总装线上组装。就算某个工匠生病或调走，换个人上来，只要看懂图纸和工艺卡，很快就能上手。这比原来一个老师傅从头做到尾，效率高了五倍！产能……产能简直不敢想！”
林凡点点头，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这套基于“精益生产”和“标准化”理念的武器生产线，是他结合前世记忆和这个时代条件，花了半个月时间亲自设计出来的。效果确实显着——按照郑坊的估算，一旦全线投产，月产步枪可达三百支，是传统手工打造的二十倍以上。
但还不够。
“弹药生产线呢？”他问。
“在隔壁厂房，已经试运行了。”郑坊连忙引路，“古清先生改良的火药配方定型后，我们设计了专门的颗粒机和烘干线。子弹壳的冲压用了您说的‘级进模’，一次冲压成型，废品率从三成降到不足一成。装药、压弹头、封底火，也都是流水作业。”
第二座厂房内，景象更加壮观。数十台大小不一的机器在蒸汽动力的驱动下协同工作：铜板被送入冲压机，出来时已是成型的弹壳；传送带将弹壳送到装药工位，机械量勺精确地填入定量的火药；然后是铅弹头的压装，最后是底火的密封。整个流程行云流水，几乎看不到工人手工操作的身影。
“这条线全开的话，日产子弹可达五千发。”郑坊的声音带着自豪，“而且质量稳定，每批抽检的威力误差不超过半成。”
林凡俯身从成品箱中取出一颗子弹。黄铜弹壳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弹头圆润饱满，底火平整。这是工业化的产物，是标准化的结晶，每一颗都几乎一模一样。
“很好。”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但还要更快。郑坊，从今天起，军工生产司实行‘三班倒’，人休设备不休。我会让内政院额外拨一笔津贴，所有参与加班的工匠，工钱翻倍。”
郑坊一惊：“主公，这……这开销会很大。”
“开销再大，也比战败强。”林凡的语气不容置疑，“步枪产能，三个月内要提到月产千支；子弹，日产一万发。能做到吗？”
郑坊咬了咬牙：“能！只要物料跟得上，人手够，我保证做到！”
“物料我来解决，人手你找文钧要。”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质量不能放松。每一支枪、每一颗子弹出厂前，必须经过严格检验。军工产品，关乎战士的性命，也关乎林谷的存亡。”
“属下明白！”
离开军工生产区，林凡直奔格物院。墨离已经在武器研发区的会议室等着了，一同在场的还有赵炎、古清、苏芹等核心研究人员。会议室的长桌上，摊开着厚厚一叠图纸和几个粗糙的模型。
“主公。”众人起身行礼。
林凡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目光扫过桌上那些模型：一个圆滚滚的铁壳，表面有预制沟槽；一个缩小版的步枪，却有着奇怪的圆筒状枪管和支架；还有几个不同口径的金属管模型。
“进展如何？”他开门见山。
墨离首先开口：“主公提出的‘手榴弹’改造方案，我们已经做了三次试验。”他拿起那个铁壳模型，“按照您说的‘预制破片’思路，我们在弹体外壳刻了纵横交错的沟槽，里面填充了改良火药和钢珠、碎铁。试验表明，爆炸后破片数量增加了三倍，杀伤半径从五步扩大到十步。”
“引信呢？”
“还是拉发引信，但做了防水处理。”古清补充道，“我们在火药里掺了少量您说的‘硝化棉’试验品，起爆更可靠。不过产量有限，目前只能保证手榴弹使用。”
林凡点头：“优先保证手榴弹。这种武器制作简单，培训容易，适合大规模装备步兵。月产能做到多少？”
“如果军工生产司配合，月产一千枚没问题。”赵炎回答。
“好，下一个。”
墨离指向那个奇怪的“步枪”模型：“这是按照您给的思路设计的‘机枪’原型。原理是利用后坐力或导气式自动循环，实现连续射击。但……问题很多。”
赵炎苦着脸接口：“最大的问题是枪管过热。连续射击二十发，枪管就烫得不能碰；五十发，精度急剧下降；一百发，可能炸膛。还有供弹，我们试了弹链、弹鼓、弹板，都不太理想，卡壳率太高。”
林凡拿起模型仔细端详。这确实是个粗糙的原型，许多结构只是象征性的。他知道，以现在的材料和技术水平，想要造出可靠的机枪，太难了。但难也要做。
“枪管过热，可以尝试加快更换枪管，或者设计散热片。”他边思考边说，“供弹问题，先从最简单的弹板供弹开始，降低射速，追求可靠性。记住，我们的第一要求是‘能用’，而不是‘完美’。哪怕每分钟只能打五十发，只要能连续打，在战场上就是压倒性的优势。”
他看向苏芹：“材料实验室能不能研制更耐热的枪管钢？”
苏芹思索片刻：“可以试试增加铬和钼的含量，但……这些元素很稀有，成本会很高。”
“先做出来，不计成本。”林凡斩钉截铁，“做出几根样品，测试性能。如果效果好，再想办法找矿、提纯。”
“是。”
“下一个，迫击炮。”墨离指向那几个金属管模型。
林凡眼睛一亮。相比机枪，迫击炮的技术门槛低得多，在这个时代更容易实现。而且对于缺乏重火力的林谷军队来说，一种能够曲射、方便携带的步兵支援武器，价值不可估量。
“口径分三种：60毫米级，80毫米级，120毫米级。”林凡点着模型，“结构要简单，炮管、座板、支架，越轻越好。炮弹用尾翼稳定，碰炸引信。射程不用太远，60毫米的能打一千步就行，关键是便携和速射。”
古清记录着要点：“炮弹的炸药填充，可以用我们改良的‘炸药’试验品吗？威力比黑火药大得多。”
“可以，但必须保证稳定性。”林凡叮嘱，“炸药配方要绝对保密，生产、储存、运输都要有严格规程。宁愿威力小点，也不能出事故。”
“明白。”
“最后是火炮。”墨离的语气变得谨慎，“这个……难度最大。”
桌上最大的模型是一根长管，带有简易的炮架和轮子。林凡知道，以现在的冶金和加工能力，想要造出可靠的身管火炮，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必须试一试。
“先从最小口径开始，75毫米山炮。”他说，“炮管用多层套管，内膛强化。弹药定装，分装式都试试。目标射程三千步，能打实心弹、榴霰弹就行。”
他看向众人：“我知道这些要求很高，甚至可能超出我们现在的能力。但不试，就永远做不到。林谷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我们必须用技术优势来弥补数量的不足。”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力，但也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期待。
“主公，”赵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您说的这些武器……如果真的做出来，战场会变成什么样？”
林凡沉默片刻，缓缓道：“会变成地狱。但如果我们没有，别人有了，那变成地狱的就是我们。”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格物院的庭院里，几名年轻的研究员正推着小车运送实验器材，他们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参与铸造的，是多么可怕的利器。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顾虑。”林凡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技术本身没有善恶，但使用技术的人有。我们研发这些武器，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保护——保护林谷的百姓，保护我们建立的这片土地，保护我们相信的那个未来。”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如果有一天，这些武器真的不得不使用，我希望你们记住：它们保卫的，是孩子们能在学堂读书，是工匠们能在工坊创造，是农夫们能在田里收获，是每一个普通人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必担心战火突然烧到家门口的权利。”
“这就是我们要守护的东西。为此，我们必须拥有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良久，墨离第一个站起身，深深一躬：“属下明白了。格物院上下，必竭尽全力。”
其他人纷纷起身：“竭尽全力！”
林凡点了点头：“具体分工：墨离总揽，赵炎负责机枪和步枪改进，古清负责火炸药和引信，苏芹负责特种材料，李磐的动力研究所协助设计机械结构。每周向我汇报进展，遇到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
“是！”
离开格物院时，天色已近黄昏。细雪又飘了起来，落在林凡肩头，瞬间融化。他没有乘车，而是缓步走在回府的路上，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
街道两旁，商铺的灯火次第亮起。卖烧饼的摊贩在吆喝，下工的工匠三三两两走进酒肆，学堂放课的孩童嬉笑着跑过。这一切平凡而温暖的景象，是他穿越以来最大的成就，也是他现在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守护的珍宝。
回到城主府，姜宓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生产线基本就位，很快就能大规模投产。格物院那边，新武器的研发也开始了。”
姜宓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方才韩庐来报，西边传来消息，息国的使者已经离开国都，往东来了。随行的还有邢国和羌戎的联络官。按行程推算，最晚半年后就会抵达林谷边境。”
半年。
林凡握紧了茶杯。时间，还是太紧了。
“另外，”姜宓犹豫了一下，“胥国那边也有动静。宇文渊突然下令，将瑶光公主主持的‘百工院’规模扩大了一倍，工匠增加到五十人，物料供应优先保障。据我们在邺都的眼线回报，公主这一个月几乎住在工坊里，人瘦了一圈，但……据说做出了能连续运转两个时辰的蒸汽机模型。”
林凡挑眉：“哦？看来她确实有天赋。”
“不担心吗？胥国如果真能仿制出蒸汽机……”
“仿制出来又如何？”林凡摇头，“他们还在摸索第一代，我们的第二代已经快完成了。而且，蒸汽机只是开始，真正的差距在整套工业体系，在研发方法，在人才储备。这些，不是靠一个聪明公主拼命就能弥补的。”
话虽如此，林凡心中还是对宇文瑶生出一丝敬佩。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下，还能坚持研究，这份执着确实难得。
“宓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息国使者真的来了，要求我交出你，你会怪我当初没有隐瞒你的身份吗？”
姜宓反握住他的手，力道坚定：“从未问过妾身的过去，是妾身主动告知。若真要怪，也是怪妾身牵连了林谷。但妾身不后悔——能在林谷遇见，共同建立这片基业，是妾身此生最大的幸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妾身都与林谷共进退。”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镇荒城染成一片素白。但在这片洁白之下，钢铁的洪流正在铸造，火药正在配比，枪炮正在成型。
和平的日子，或许不多了。
但林凡已经做好准备。
无论是外交博弈，还是兵戎相见，林谷都将以最强大的姿态，迎接一切挑战。
因为在他身后，不仅是数万子民，不仅是蓬勃发展的工业，更是一个文明在崭新时代的曙光。
而这曙光，值得用一切去扞卫。
夜深了，书房的灯还亮着。林凡伏案绘制着新的图纸——那是他记忆中的堑壕、铁丝网、碉堡的草图。既然要准备战争，就要准备最残酷的战争。
铁流铸锋，只为守护那一盏盏温暖的灯火。
雪落无声，覆盖了所有痕迹。但在这静谧之下，变革的齿轮已经咬合，历史的车轮正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轰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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