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卡片触手冰凉,像一块沉入深海、被遗忘太久的金属残片。上面那行蚀刻小字——“记忆锚点已激活。深蓝频率:114.514。监听,但勿回应。等待下一次潮汐。”——如同密码,更似谶语。
“潮汐”是什么?是“深海”网络某种规律的运作周期?还是一次预设的行动信号?“深蓝频率”显然指向那个更神秘、更危险的“深蓝枢纽”。监听?怎么监听?用普通收音机显然不行,那可能是一个加密的数字频段,或者……一个隐喻。
他们将卡片小心收好,与金属盒、清单放在一处。这是王栋之后,第一个来自“深海”方向(无论敌友)的直接信息。激活?难道他们拿到“旧档”,进入那个废弃档案馆,本身就是一种“激活”仪式?他们成了被标记的“锚点”?
寒意比地下污水渠的水更刺骨,悄然爬上脊椎。
生活的表象依然在惯性中滑行。《幸存者笔记》在独立音乐的小圈子里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赞誉,甚至吸引了一家注重艺术性的海外音乐节发来试探性邀请。方哲的《星痕之下》粗剪版在几个电影节创投单元引起了专业评审的关注,虽然尚无发行渠道明确表态,但“有力量”、“记录真实”的评价开始流传。工作室园区的物业似乎终于放弃了骚扰,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网络上关于他们的零星非议,如同退潮后的泡沫,渐渐消散。
但徐明和林小雨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涌动。他们变得异常警觉。出门会下意识观察是否有固定车辆或面孔,工作室的简易警报系统每晚必开,连垃圾都会小心粉碎处理。他们不再轻易相信陌生人的邀约,对任何看似“善意”的帮助都保持距离。
“114.514”这个频率数字,成了徐明心头一根刺。他尝试用各种合法及边缘的技术手段去“监听”。普通的无线电接收器自然一无所获。他通过隐蔽渠道,搞到了一台老旧的、能接收更宽频段的专业无线电设备,在深夜调谐到这个频率附近。大部分时间是电磁噪音的嘶鸣,偶尔能捕捉到极短暂的、有规律的脉冲信号,像是某种数据包的同步信号,但内容完全加密,无法解读。这证实了频率的存在和活跃,也意味着,他们确实在监听一个庞大、精密且隐蔽的系统的一角。
“勿回应。”卡片上的警告清晰。他们按兵不动,只是记录下每一次捕捉到信号的大致时间和信号特征。数据枯燥,却隐隐勾勒出某种不规律的“潮汐”——信号活跃期有时密集如骤雨,有时又沉寂数日。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整理、备份所有与“深海”、“深蓝枢纽”、“旧档”相关的信息、线索、甚至他们自己的推测和恐惧,用多重加密方式存储在几个物理隔离的离线设备里。这不是为了交给谁(至少现在不是),而是一种本能的、对抗“抹杀”的存档。王栋说过,“记忆”是对抗时间的武器。他们正在笨拙地锻造自己的武器库。
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渐渐渗入他们的音乐。新创作的片段里,充满了对“监听”与“被监听”、“信号”与“干扰”、“同步”与“失序”的抽象表达。旋律线常常被突如其来的、模拟电磁脉冲的电子噪音打断,人声部分有时清晰如广播,有时扭曲如受到强干扰。歌词更加晦涩,大量使用通讯术语和暗喻。连方哲都私下感叹:“你们的音乐,越来越像加密电报了。”
一天傍晚,林小雨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本蒙尘的、关于海洋无线电通讯历史的科普小册子,是多年前不知谁遗落的。她随手翻开,目光被一段描述吸引:“……在某些特殊海域,存在天然的‘深海声道’,声波能在其中传播极远距离,几乎不受海面风浪影响,被称为‘海洋的 whispers’(海洋的低语)。军事和科研机构会利用这一特性进行隐蔽通讯……”
深海声道…… whispers…… 潮汐……
一个荒诞却令人战栗的联想击中了她。如果“深海”网络利用的,不是物理上的海洋,而是信息海洋中的某种“深层通道”或隐秘协议呢?如果“潮汐”指的是信息流或指令传递的某种高峰与低谷周期?“深蓝频率”可能就是在这个“声道”中使用的某个标识或接入点?
她立刻把想法告诉了徐明。两人对着那本小册子和记录着信号时间的笔记本,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与隐约的激动。这或许是一个方向,但也可能是过度解读。他们没有能力去验证如此高维度的猜想。
就在他们被“深海”谜团缠绕时,外部世界投来了新的、意想不到的关注。
一家国内顶级的当代艺术双年展策展团队,通过层层关系辗转联系到他们。对方看中的,并非他们的音乐本身,而是他们“作为符号的完整性”——选秀黑幕的揭露者、资本压迫的反抗者、独立创作的坚持者、以及(或许是从《星痕之下》流传出的模糊印象中感知到的)某种“背负秘密的生存状态”。策展人希望他们能为双年展创作一件“声音装置作品”,主题是“可见与不可见的权力结构”。
“我们希望作品能呈现个体在宏大系统(不仅是娱乐系统,也可以是任何现代性系统)中的感知、挣扎与痕迹。你们的故事和音乐,具有这种尖锐的隐喻性。”视频会议里,年轻但目光锐利的策展人说道,“展览空间很大,我们可以提供技术支持。作品形式不限,可以极端,可以晦涩,甚至可以……令人不适。我们要的是真实的思想碰撞,而不是装饰品。”
这是一个与纯粹音乐演出截然不同的挑战,也是一个将他们的“经历”和“思考”进行更观念化表达的平台。更重要的是,双年展的关注度和学术性,可能带来另一种层面的“保护”——在艺术的名义下,某些东西或许能被更安全地言说和展示。
诱惑与风险并存。一旦参与,他们将更深地进入当代艺术这个同样复杂、同样充满权力游戏的领域。他们的“故事”将被置于更广泛的阐释框架中,可能被过度解读,也可能被迅速消费。而且,如何在作品中既回应策展主题,又不触及“深海”的核心秘密,是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
他们征求了方哲的意见。方哲沉思良久,说:“艺术可以是一层很好的保护色,也是一个放大器。关键在于,你们想通过这件作品‘说’什么?是重复已知的叙事,还是尝试指向那‘不可见’的部分?后者更危险,但也可能更有价值。”
他们也咨询了李曼。李曼只回了一句话:“上了那个台子,就再也下不来了。想清楚,台子下面是鲜花,还是别的什么。”
思考的过程痛苦而漫长。与此同时,“深海频率”的监听记录显示,信号活跃期似乎在拉长,脉冲的规律性有所增强,仿佛那个隐藏的系统正在为某种“动作”进行预热或调试。这种无形的压力,与双年展的邀约,形成一种诡异的合力,推着他们做出决定。
最终,他们接受了邀请。不是出于对名声的渴望,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想要在更广阔的场域留下“痕迹”的冲动。如果“记忆”是对抗“抹杀”的武器,那么艺术装置,或许可以成为一种更具象、更公共的“记忆载体”。
创作过程几乎掏空了他们的精神。他们要构建的,不再是一首几分钟的歌曲,而是一个占据数百平米空间、持续运转数周的“环境”。他们设想了一个名为《信道》的装置:观众进入一个幽暗的、布满废弃电子元件和裸露线缆的迷宫,耳边是经过复杂处理的、混合了他们音乐片段、纪录片环境音、U盘中冰冷人声、以及那个“深蓝频率”监听实录(经过处理,无法直接辨识内容)的沉浸式声景。迷宫的墙壁上,会投射经过算法处理的、不断流动和扭曲的数据流影像(灵感来自清单和“旧档”中的图表),以及一些极其模糊、难以辨认的人物面部局部特写。整个装置没有明确的叙事线,只有碎片、噪音、被干扰的信号和若有若无的低语,试图营造一种被无形的信息网络包裹、监听、塑造的焦虑感与疏离感。
他们与策展方带来的技术团队进行了无数轮艰难的沟通,既要实现艺术构想,又要确保那些敏感的原始素材(如监听录音)得到足够安全的处理,不被还原。这个过程本身,就像在钢丝上行走。
双年展的布展期日益临近。就在他们为《信道》做最后调试时,一个久违的名字,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周世琛,在狱中提交了重大立功表现申请,并提供了新的、关于“海星娱乐”时期某笔涉及境外、金额巨大的异常资金往来的关键线索和部分证据。司法机关正在进行核实评估。如果属实,可能会影响他的刑期。
消息只在很小的司法新闻范围内流传,但徐明和林小雨还是通过李曼的渠道得知了。周世琛在求生,也在试图“交易”。他交出的“线索”,是否会触及“深海”网络的其他部分?这是不是“潮汐”的一部分?还是“深海”系统为了断尾求生、丢出的又一个弃子?
无从得知。但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让他们为《信道》所做的、所有关于“不可见权力”的抽象表达,瞬间具有了冰冷而具体的重量。
布展前夜,他们最后一次检查装置。巨大的展厅空旷阴冷,《信道》的迷宫在调试灯光下像一座由电子骸骨搭建的现代坟墓。声音系统播放着预录的声景,那经过处理的、来自“深蓝频率”的脉冲噪音,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不安的节奏。
林小雨站在迷宫入口,听着那声音,忽然低声说:“我们把这个放进去……算是一种‘回应’吗?”
“不算。”徐明看着黑暗中闪烁的指示灯,“我们只是……把它变成展览的一部分。让听到的人去疑惑,去猜想。这本身,就是一种‘存在’的宣告。”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王栋说,等待下一次潮汐。也许……潮汐已经在我们身边涌动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它最终会带来什么。”
双年展开幕在即。艺术的灯光即将照亮这座迷宫,也将照亮他们自身,连同他们背负的所有秘密、恐惧与不屈的追问,一起暴露在无数审视的目光之下。深海与岸上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而那个神秘的频率,仍在某个不可见的维度,持续发送着它的脉冲,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也标记着在潮汐之间,那些不肯沉默的、微弱的信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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