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藩镇过于凶猛

很废很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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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疯子,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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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城的围困,已至第五日。

这一日的天气格外阴沉,仿佛苍天也对这座即将倾覆的孤城失去了耐心。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垛上,触手可及,像是一床发了霉的破棉絮,死死捂住了这座孤城的口鼻,让人透不过气来。

周遭闷得让人喘不上气,风里夹杂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怪味。

那是护城河里烂掉的水草腥气,混着死人身上干涸的血臭,还有无数人挤在一起发馊的汗酸味,直往人鼻孔里钻,闻一口都想吐。

城外的劝降声浪,如同涨潮时的海啸,一浪叠着一浪,从未有过片刻停歇。

“危仔倡弑兄篡位,天理难容!”

“危仔倡诈降坑杀义士,人神共愤!”

“刘使君承诺,只诛首恶,献城者赏,附逆者死!”

五百名嗓门如铜钟般的精壮悍卒,赤着上膊,列阵于护城河外。

他们每喊一句,都像是有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城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剥落,也震得城内人心支离破碎。

城头之上,一名年轻的守军靠着冰冷刺骨的垛口。

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眼窝深陷,眼珠子上蒙着一层灰翳,直勾勾地盯着虚空,就像是一条已经不再挣扎的死鱼。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手中紧握的长枪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指节发白。

目光越过护城河,死死盯着城外那连绵不绝、仿佛直到天边的营帐,那里炊烟袅袅,肉香四溢,与城内的死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哥……我想吃肉……”

年轻守军的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互相摩擦,带着一丝哭腔。

“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旁边的老兵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浑浊的眼珠子里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麻木,他伸出枯如树皮的手,狠狠在年轻兵卒的头盔上敲了一下。

“闭嘴!想死啊?把那些念头给老子咽回去!跟着二郎这种疯子,能有个全尸埋进土里,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是……刘使君不是说只杀恶首吗?”

年轻守军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如同溺水者看到稻草时的光芒:“要是咱们……”

“嘘——!”

老兵猛地捂住他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得像是见了鬼。

“不想活了?”

“昨日那几个想开小差的兄弟,被二郎的人抓回来,就在这城楼下,活生生剥了皮挂在旗杆上!”

“风一吹,那人皮就跟灯笼似的晃荡……你没听见那惨叫声吗?那叫声喊了一整夜啊!!”

年轻守军打了个寒颤,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刺耳声响,从马道阴影处传来。

“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老兵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一把将年轻守军按在垛口上,两人像两只受惊的鹌鹑,死死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高大阴鸷的身影,缓缓从晨雾中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危固。

他身披一副早已失去了光泽的鱼鳞重甲,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干涸血渍,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脸颊消瘦,颧骨高耸,左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那刀鞘磨得锃亮。

危固身后跟着十几个面无表情的执法牙兵,他们手中提着还在滴血的鞭子,显然刚从别处“巡视”回来。

危固走到那两名守军身后,脚步猛地一顿。

那一瞬间,周遭仿佛凝固了。

年轻守军感觉后颈一阵发凉,像是被一把冰冷的刀锋抵住。

双腿更是止不住的发软,若不是老兵死死拽着,恐怕早就瘫倒在地。

“方才……”

危固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两块粗糙的砺石在摩擦:“是谁在说话?”

老兵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脑袋磕得砰砰响:“回……回将军!没……没人说话!小的们在……在骂城外那些乱臣贼子!骂他们不得好死!”

危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弯下腰。

那张阴森的脸凑到老兵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口中喷出的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如树根的大手,轻轻拍了拍老兵的脸颊。

那手掌粗糙坚硬,掌心中似乎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痂,摩擦在皮肉上,像砂纸一样生疼。

“骂得好。”

危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焦黄参差的牙齿,笑容里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二郎说了,这城里要是有人心不齐,那就是毒瘤。毒瘤嘛,就得剜掉。”

说着,他猛地直起身,大拇指无意间顶开了一寸刀锷,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他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城头所有缩着脖子的守军,厉声咆哮:

“都给老子听好了!!”

“危家养了你们几十年,现在是报恩的时候!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歪心思,想拿二郎的脑袋去换富贵……”

“铮——!”

横刀彻底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昨日旗杆上挂着的那几张皮,就是你们的榜样!!”

吼完,危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老兵才像是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而那个年轻守军,裤裆里已是一片温热,竟是当场吓尿了。

……

刺史府,后堂。

曾经金碧辉煌的厅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危仔倡瘫坐在那张象征着抚州最高权力的虎皮交椅上,发髻散乱,赤着双脚,踩在价值连城的西域氍毹上。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只早已空了的酒壶,还不停往嘴里倾倒着。

忽然,他身体前倾,脸上露出一抹讨好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笑容,对着大堂中央那根红漆柱子作了个揖。

“大哥,你来了?快坐,快坐。”

他慌乱地用袖子擦拭着身旁的空椅子,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惹恼了那位看不见的客人。

“大哥,你别这么瞪着我……弟弟知道错了。”

危仔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那天在城下……那一箭……弟弟也是没办法啊。”

“我要是不出此等下策,那刘靖就要破城了……”

“我要是不狠心,咱们危家这百年的基业就全完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若失心疯般的辩解:“大哥你也别怪我!”

“这么多年,凭什么你是刺史?!既然你守不住,那就该让我来守!”

“我比你聪明!我比你狠!我才是能带着危家问鼎江南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又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整个人猛地一缩,脸上露出极度的惊恐,双手拼命在空中挥舞,仿佛在抵挡什么。

“别打!大哥别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二郎听话……二郎最听话了……大哥你别走……别丢下二郎一个人……”

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眼神瞬间变得阴毒而疯狂,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铜印,死死攥在手里,那是抚州刺史的大印,是权力的象征。

“好!我听大哥的!谁敢背叛咱们,就杀谁!”

“你看,这印还在我手里,我才是抚州的主人!”

“那个陈泰……还有李元庆……这些老狗都该死!”

“咱们把他们都杀了!把这临川城烧了!给大哥你陪葬!”

“好不好?好不好?”

周围侍立的亲卫和校尉们看着这个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主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根柱子旁明明空无一人,可在危仔倡那真实的对话中,仿佛真的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幽灵正站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

当夜,城东陈家密室。

这里是整个临川城最隐秘的角落,此刻却聚集了掌控这座城市命脉的几个人。

陈泰、李元庆、赵家主、王家主……

几位族长围坐一团,烛火在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他们阴晴不定的脸庞,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不安。

“不能再拖了!”

陈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声音压抑而低沉,却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

“危仔倡已经彻底疯了!你们没听说吗?”

“他整日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把他那死鬼大哥喊出来叙话!”

“今日他能因为一个眼神不对就砍伤贴身亲卫,明日就能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

“而且!”

陈泰猛地一拍桌子,压低声音咆哮道:“他的探子已经开始在各家府邸周围转悠了,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这是要对咱们下毒手的苗头啊!”

李元庆端着茶盏的手一直在抖,茶盖磕碰出细碎的声响:“可是……危仔倡手里还有几千亲卫营,那是见过血的虎狼之辈。”

“咱们这几家的家丁、部曲虽然不少,可前几日都被危仔倡以‘协防’的名义强行征调走了,咱们手里没兵啊……”

“没兵也得动!”

赵家主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那个疯子拉去陪葬,不如拼死一搏!”

“刘使君的大军就在城外,只要咱们能拿下危仔倡,那就是首功!”

“到时候不仅能保住身家性命,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对!拼了!”

王家主也附和道,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我已经买通了负责守卫刺史府外围的两名校尉,他们也早就对危仔倡不满了。”

“只要咱们凑出来的那些死士一发难,他们就会立刻倒戈,放开缺口!”

陈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光靠死士不够!既然私兵都被收走了,那就让各家子弟上!”

“我陈家在城防营里还有几个担任队正、什长的庶出子侄,他们手底下还有几十个过命的心腹兄弟!那是危仔倡收不走的!”

“各家都把在军中任职的小辈联系上!”

“今晚子时,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夺城门,一路直扑刺史府,生擒危仔倡!”

几位族长对视一眼,虽然仍有犹豫,但在生死存亡的逼迫下,终究还是达成了这脆弱的同盟。

然而,古人云:竖儒不足与谋。

这句古话在这一刻得到了最讽刺的印证。

行动还没开始,变故就发生了。

几家凑出来的三百多名家丁死士,此刻正挤在刺史府侧后方的一条死胡同里。

眼看着刺史府那扇朱红大门就在眼前,那不再是阎王殿,而是堆满金银财宝的金库。

“都给老子往后稍稍!”

陈家护院总管陈大,仗着身板壮实,一肘子顶开了旁边李家的家丁,压低声音骂道:“我家老爷说了,这‘擒王’的首功得归陈家!”

“待会儿门一开,我们陈家的人先上,你们在后面跟着喝汤就行!”

“放你娘的屁!”

李家的护院头目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揪住陈大的衣领,眼珠子瞪得溜圆:“凭什么?我家老爷许诺了,谁若是能生擒危仔倡,赏银五百两!”

“凭什么让给你们陈家?”

“你松手!”

陈大急了,伸手去推搡对方:“再不松手老子废了你!”

“想吃独食?也不怕崩了牙!”

两边的家丁见头目动了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推搡中,不知是谁手里的刀鞘狠狠磕在了青石墙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滚开!别挡老子的财路!”

“再挤老子捅了你!”

紧接着,有人被推倒在泥水里,发出一声恼怒的咒骂。

“哎哟!哪个杀千刀的踩老子脚了?!”

这嘈杂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惊雷般刺耳。

“什么人?!”

刺史府角楼上,危仔倡的死忠亲卫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有刺客!有人造反!!”

凄厉的喊叫声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一支鸣镝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轨迹。

“嗖——!”

一支冷箭从墙头射下,正中那个还揪着陈大衣领的李家护院头目的咽喉。

“呃……”

鲜血溅了陈大一脸。

他看着刚刚还在跟自己争功的对手,此刻捂着脖子软软倒下,眼中的贪婪还没来得及消散。

陈大浑身一僵,抹了一把脸上的热血,看着周围已经吓傻了的家丁们,心知行踪已露,退回去也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他猛地拔出腰刀,对着这群乱作一团的乌合之众嘶吼道:

“都别愣着了!行踪漏了!”

“今晚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冲进去!!”

“杀啊!!”

在重赏和绝境的逼迫下,这群家丁只能硬着头皮,发出一阵乱哄哄的喊杀声,向着刺史府大门发起了强攻。

瞬间,刺史府外杀声震天。

火把的光芒将夜空映得通红,刀剑相交的铿锵声、濒死的惨叫声、愤怒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那些临时拼凑的死士平日里欺压佃户还行,真碰上这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杀红了眼的亲卫营,顿时被打得节节败退,哭爹喊娘。

原本计划周密的“擒王之计”,瞬间演变成了一场混乱不堪的街巷厮杀。

……

城外,高坡之上。

夜风猎猎,吹得旌旗卷动如龙。

刘靖身披盔甲,外罩一件战袍,负手而立。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座笼罩在黑暗中的临川城,一如既往的沉稳。

他在等。

等那一声惊雷。

“报——!”

一名斥候骑着快马飞奔而来,马蹄声急促如鼓点。

他在坡下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冲上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启禀主公!城内刺史府方向冒起浓烟,火光冲天!”

“隐约有喊杀声传来,疑似发生内乱!”

刘靖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火候到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横刀,刀锋指天,映着月光寒气森森。

“传令!”

“全军攻城!先登者,赏万钱,封校尉!”

“杀!!!”

这一声令下,仿佛一点星火落入了干柴烈油之中。

压抑了整整五日的歙州军,如决堤的洪水般爆发了。

战鼓声惊天动地,喊杀声响彻云霄。

果不其然,城内一片大乱,中军号令彻底断绝。

守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军令,更不知道敌人到底来自城外还是城内。

牛尾儿原本的部下为了报仇,一个个红着眼睛,如同下山的猛虎,悍不畏死地冲在最前面。

先登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着云梯登上了无人指挥的城头。

抛车轰鸣,辘轳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城头之上,那个之前还在问“能不能活”的年轻守军,看着如狼似虎冲上来的先登死士,吓得脸色煞白。

但他毕竟年轻,被逼入绝境后,骨子里竟涌起一股困兽般的血勇。

哪怕双腿打颤,他还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那杆生锈的长枪,对准了刚刚翻过垛口的一名歙州兵,嘶吼着想要刺出去。

“杀……杀啊!!”

“啪!”

一声清脆至极的耳光声,狠狠抽在他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打得原地转了半圈,头盔都飞了出去,嘴角渗出了血丝。

动手的正是那个老兵。

“混账东西!你想死别拉上老子!!”

老兵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长枪,“哐当”一声扔下城墙,随后那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按着年轻守军的后脑勺,两人“噗通”一声重重跪在泥水里。

“别杀!别杀!!”

老兵把头磕得砰砰响,声音嘶哑地喊道:“我们降了!没兵器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别杀自家人啊!!”

年轻守军被这一巴掌扇懵了,脸颊火辣辣的疼,但也彻底从那股虚假的拼命劲头里清醒过来,剩下的只有恐惧。

他哆嗦着身子,也跟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冲上来的先登营士兵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脚步未停,直接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杀向还在抵抗的执法牙兵。

轰隆!

巨大的吊桥重重砸在护城河上,激起漫天水花。

就在此时,城门甬道内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那是一名陈家旁支的庶子,如今正在城门司担任队正。

他红着眼,带着几个早就联络好的心腹家生子暴起发难,趁乱从背后砍翻了危仔倡派来的督战亲信。

“开门!迎王师!!”

那庶子队正嘶吼着,但这城门的门栓乃是两根合抱粗的铁力木,重达千斤,平日里开关都需要绞盘辅助。

“给我抬!!”

七八个壮硕的家丁扔掉兵器,扑上去死死抱住那根巨大的门栓。

个个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甚至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起!!!”

伴随着整齐的号子声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那根沉重无比的门栓终于被一点点抬起,离开了卡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混账!谁敢开门?!”

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只见赵铁,那个曾满手血腥镇压全城的屠夫,正带着一队亲卫从马道上冲下来。

他满脸横肉抖动,眼中凶光毕露,手中倒提着一杆马槊,借着战马俯冲之势,直刺那名陈家庶子。

“找死!!”

然而,他晚了一步。

“轰隆——!”

两扇包铁的厚重大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彻底洞开。

门外,是如黑色潮水般涌入的歙州铁骑。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双目赤红的柴根儿,紧随其后的,是一脸狞笑的袁袭。

“杀进去!!”

柴根儿根本没看清拦路的是谁,只知道不降者,就是死敌!

他借着战马冲锋的万钧之势,手中的铁骨朵带着呼啸的风声,当头砸下。

赵铁瞳孔猛地一缩,那句“来将何人”还卡在喉咙里,只来得及本能地挺起马槊想要将这个莽夫挑落马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脆响。

那杆碗口粗的马槊,竟被柴根儿那蛮横至极的一锤硬生生砸断。

铁骨朵去势不减,裹挟着恐怖的余力,狠狠砸在赵铁的头盔上。

“噗!”

就像是砸烂了一个西瓜。

红白之物飞溅,赵铁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连人带马砸进了泥地里,瞬间成了一滩肉泥。

“好猛的力道!”

旁边的袁袭怪叫一声,也不甘示弱,冲入人群:“弟兄们!别让柴将军把功劳全抢了!”

“抢占武库!控制粮仓!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两员猛将如入无人之境,身后的歙州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城门守军。

刺史府内。

危仔倡浑身是血,他刚亲手砍翻了两个想要冲进来抓他的家丁。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降者不杀”,他知道,大势已去。

“刘靖……刘靖!!”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他眼中满是癫狂之色。

“你想要临川?做梦!!”

“我危家的基业,就算是毁了,也不会便宜你这个外来户!!”

“我要给你一座废墟!一座死城!!”

危仔倡猛地转身,对着身边仅剩的几十名亲卫吼道:“传令!烧!把武库烧了!把粮仓烧了!把这一切都给我烧成灰烬!!就算我死,也不让他刘靖好过!!”

然而,命令下达,那些原本还跟着他的士兵却犹豫了。

他们面面相觑,手中的火把迟迟不敢落下。

刘靖射进来的箭书上写得明白:只诛恶首,余者不问。

现在大势已去,刘靖的大军已经进城,若是这时候还跟着这个疯子去烧粮仓,那就是彻底把路走绝了。

万一激怒了刘靖,到时候还能有活路吗?

他们不过是想混口饭吃,谁愿意为了一个疯子去送死?

“怎么?敢抗命?!”

危仔倡见状,更是怒火攻心,正欲挥刀砍杀一名犹豫的士兵立威。

“二郎快走!我这就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冲了出来。

唯有死忠危固,一把抢过火把,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带着十几名同样死忠的亲信,如一群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朝粮仓方向冲去。

“拦住他!”

有人大喊。

但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刺史府的大门被“轰”地一声撞开,厚重的木门碎成了几块。

柴根儿如同一尊杀神般冲了进来,手中那柄沉重的铁骨朵上沾满了红白的秽物,身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煞气。

剩下的士兵见状,哪里还敢反抗?

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生怕晚了一步就被这尊杀神砍了脑袋。

危仔倡还想反抗,他死死护着怀里的铜印,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却被柴根儿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脚狠狠踹在手腕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手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

危仔倡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那方象征着抚州权力的铜印,“咕噜噜”滚落在地,沾满了泥尘。

“我是刺史!我是抚州刺史!你们不能杀我!!”

他凄厉地尖叫着,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像个疯子一样想要去抓那方铜印。

“狗贼!还我兄弟命来!!”

柴根儿双目赤红,咆哮声震得瓦片都在抖。

他根本不看那方代表权力的印信,抬起大脚,一脚狠狠踩在危仔倡的胸口,将他连人带印踩进泥里。

柴根儿双目赤红,高高举起铁骨朵,带着呼啸的风声,就要将这颗罪恶的脑袋砸成肉泥。

“住手!”

就在那柄沾满秽物的铁骨朵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人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根本顾不上什么招式,直接合身扑上,双手死死抱住了柴根儿那粗壮如树干的手臂。

“给老子滚开!!”

柴根儿杀红了眼,下意识地想要甩开阻碍。

“崩!”

巨大的惯性带着那人踉跄拖行了好几步,病秧子根本挂不住这头蛮牛,整个人直接被甩飞了出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在满是泥水的青石板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啊!!!”

柴根儿这时才看清那是病秧子,吓得魂飞魄散。

他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暴吼,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拼尽全力硬生生在半空中收住了那股足以开山裂石的怪力。

巨大的反冲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胸口一阵发闷,脚下的青石板更是“咔嚓”一声被踩出了裂纹。

但他根本顾不上自己那点气血翻涌,大口喘着粗气,像是一头被强行勒住缰绳的疯牛,死死瞪着那个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病秧子。

“你……你疯了?!”

柴根儿的声音都在抖,既是怒,也是后怕:“你也拦我?!这一锤要是砸实了,你也得变成肉泥!!”

病秧子顾不上其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嘶哑着吼回去:“我不拦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主公的大计吗?!”

“柴将军!冷静!我知道你恨,我也恨!”

“但他现在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你的锤下!”

“为什么?!”柴根儿双目赤红,咆哮如雷:“主公说了只诛首恶!这狗贼就是首恶!俺杀他有什么错?!”

“杀他是没错!可怎么杀有讲究!”

病秧子飞快地解释道,语速急促:“只有把他活着饶州,当着饶州,当着鄱阳郡百姓的面,数落他的罪状,明正典刑,斩首示众,那才叫‘吊民伐罪’!”

“那才叫兑现了‘只诛首恶’的诺言!”

病秧子死死盯着柴根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牛尾儿的头被他挂在城墙上羞辱!难道你想让他死得这么痛快吗?!”

“要让他跪在牛尾儿的灵位前,当着几万人的面被砍头!那才是给兄弟报了血仇!”

这一番话,像是一盆冰水,终于浇灭了柴根儿心头那股不受控制的邪火。

是啊。

一锤子砸死,太便宜这狗杂碎了。

柴根儿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那一瞬间,理智与情感在他脑海中疯狂厮杀。

最终,为了那个男人的大业,为了不让死去的兄弟白死,理智战胜了嗜血的冲动。

最终,他狠狠一脚踹在危仔倡的肚子上,将他踹得弓成了虾米。

“呸!”

柴根儿一口浓痰吐在危仔倡脸上,咬牙切齿道:“算你这条狗命硬!先寄存在你脖子上几天!”

“来人!给我绑了!穿了琵琶骨,拖在马后头!别让他死了!”

就在这时,一名投降的校尉为了表功,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指着西边喊道:“将军!危仔倡刚才派危固去烧武库和粮仓了!就在西边!快去啊!”

刘靖此时正好策马赶到,闻言面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厉声喝道:“病秧子!带人去追!务必保住粮草!”

“诺!”

病秧子不敢耽搁,点齐人马飞奔而去。

刺史府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随着病秧子带人离去,刘靖缓缓收回目光。

他翻身下马,那双踏着黑色战靴的脚,沉稳地踩在被鲜血浸透的青石板上。

他没有看跪了一地的降卒,也没有看瘫软如泥的危仔倡,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个即便周围安静下来,却依然浑身紧绷,如同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汉子。

柴根儿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一手提着沾满秽物的铁骨朵,胸膛剧烈起伏,那一双赤红的眼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他看着刘靖走近,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喊冤,又似乎想请罪,但最终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

那是委屈。

天大的委屈。

“主公……”

柴根儿的声音嘶哑:“俺……”

刘靖在他面前站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按在了柴根儿那还在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有力,像是一座山。

“我知道。”

刘靖只说了这三个字。

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沉稳。

柴根儿浑身一震,那股憋了一路的硬气瞬间散了大半,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冲开了脸上的血污。

“主公!牛尾儿……牛尾儿他死得惨啊!”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指着地上的危仔倡吼道:“俺想杀了他!俺就想现在杀了他!给牛尾儿那个憨货报仇!!”

“杀,肯定是要杀的。”

刘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瑟瑟发抖、还要强撑着世家公子体面的危仔倡,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得活着,活着看到他的算计成空,活着跪在牛尾儿的灵位前,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被明正典刑。”

刘靖收回目光,重新看着柴根儿,帮他理了理歪掉的护肩,语气变得柔和了几分:

“柴根儿,你是我的大将,不是屠夫。这口恶气,大哥替你记着。但这颗脑袋,得留着祭旗,懂吗?”

这一声“大哥”,比任何军令都管用。

柴根儿吸了吸鼻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瓮声瓮气地应道:“懂!俺听大哥的!但这狗日的要是敢耍花样,俺拼了命也要锤死他!”

“放心,他没机会了。”

刘靖拍了拍他的胸甲,转身挥手,声音恢复了主帅的威严。

“来人!将危仔倡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打扫战场,安抚百姓!”

病秧子前脚刚走,西边夜空便腾起一股浓浓的黑烟。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临川城映得通红,仿佛天空都被点燃了。

当病秧子赶到粮仓时,那里已是一片火海。

热浪扑面而来,甚至连眉毛都要被烤焦。

巨大的粮仓在烈火中噼啪作响,无数粮食化为灰烬。

危固站在熊熊大火前,身上衣袍已被点燃,他浑身浴火,在烈焰中扭曲挣扎,状若厉鬼。

他看着病秧子暴怒却无可奈何的神色,放声大笑,笑声癫狂。

“哈哈哈!刘靖!你赢了又如何?!这是二郎给你的最后一份大礼!!没得吃,我看你怎么养活这几万张嘴!!”

笑声未绝,他转身一跃,义无反顾地冲入了茫茫火海之中,瞬间消失在烈焰深处。

“疯子……都是疯子……”

病秧子咬牙切齿,看着那漫天大火,心知已无法扑灭,只能当机立断,“快!拆除粮仓周边屋舍,断开火路,别让火势蔓延!能保住武库也是好的!快!”

……

黎明时分,刺史府门前。

火势已灭,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焦糊味。

陈泰、李元庆等几位大族族长,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他们衣衫凌乱,发髻散乱,有的脸上还带着黑灰,显然是被这一夜的变故吓破了胆。

“罪民等未能生擒恶贼,致使大军劳顿,请使君降罪!”

陈泰带头磕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托盘中放着的正是抚州的黄册图籍,声音颤抖。

刘靖翻身下马,脸上哪有半分杀气?反而挂着温煦如春风般的笑容,眼神清澈而真诚。

他快步上前,亲自将几人一一扶起,甚至还细心地帮陈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诸位家主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刘靖温声安慰道:“危仔倡穷凶极恶,乃是亡命之徒。”

“诸位能深明大义,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已是难能可贵,是大功一件!”

“我刘靖言出必行,如今恶首已然伏诛,断不会迁怒无辜。”

“从今往后,诸位就是我刘靖的朋友,也是这临川城的功臣!”

闻言,几大家族族长顿觉背后的冷汗被风吹干了,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使君仁义!真乃当世尧舜啊!”

“我临川百姓能得使君庇佑,实乃三生有幸!万民之福啊!”

这马屁拍得震天响,一个个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仿佛真的是为了迎接王师而激动不已。

在这乱世,消息闭塞如铁桶。

普通底层黔首的耳目,几乎全被地主士绅大族们掌控。

一坊之坊正,一村之里长,皆是这些大族的触手。

他们说刘靖是仁义之主,百姓便信他是仁义之主。

他们若说刘靖是恶鬼,百姓便只会瑟瑟发抖。

这就是话语权。

刘靖看着眼前这群感激涕零的豪绅,心中冷笑。

他很清楚,这些人不过是墙头草,谁赢了帮谁。

但他现在需要他们,需要他们手中的粮食,需要他们手中的话语权来稳定地方。

他开办报纸,费尽心机搞活字印刷,为的就是要从这些人手中夺回这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但眼下,报纸未至江西,他还得陪这些人把戏演下去,不仅要演,还得演得逼真,演得让他们把自己当成“自己人”。

就在这时,病秧子一脸烟灰,衣甲上还带着烧焦的痕迹,匆匆赶回。

他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捂着嘴剧烈咳嗽,声音沉痛,甚至带着几分哽咽。

“咳咳……主公!属下办事不力!只保住了武库,粮仓……粮仓已被危固那贼子引火焚毁,八万石军粮,尽数化为灰烬!一粒米都没剩下!”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刘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石墩,指着病秧子怒骂:

“废物!!”

“八万石啊!那是几万弟兄的活命粮!”

“粮仓被毁,我数万大军人吃马嚼,没了粮草辎重,难道要喝西北风吗?!你让本官拿什么去安抚这满城的百姓?!难道要让刚脱离虎口的百姓饿死吗?!你万死难辞其咎!!”

病秧子也不辩解,只是低头请罪,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末将该死!请刺史责罚!末将愿以死谢罪!”

这一唱一和,把旁边的陈泰等人看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他们都是千年的狐狸,哪里看不出这两人是在演双簧?

这哪是在骂部下?这分明是在哭穷,是在向他们“借粮”啊!而且这“借”,怕是有借无还。

陈泰心里苦啊!

苦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就在几天前,为了不想让刘靖进城,他才刚刚咬着牙向危仔倡捐了五万石粮食啊!

那可是陈家几代人积攒的陈粮,结果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就被危固一把火给烧成了灰!

现在刘靖又要逼捐,这是要把陈家的骨髓都敲出来吸干啊!

“使……使君明鉴啊!”

陈泰磕头如捣蒜,声音凄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非是草民不愿捐,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使君有所不知,那危贼几日前才刚刚强征过我等一次!草民刚交上去五万石粮食啊!全在那个粮仓里烧没了!”

“如今家中积蓄十去九空,是真的拿不出来了啊!求使君开恩,给条活路吧!”

刘靖闻言,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脸色骤变。

他猛地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刘靖压低了声音,一脸“惊恐”地看着陈泰,语气急促而关切:“陈公!这话……可不兴往外说啊!”

陈泰一愣,哭声戛然而止,挂着泪珠茫然地看着刘靖。

“五万石?资助危仔倡整整五万石?”

刘靖叹了口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陈公啊,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这事儿若是让危仔倡说是‘强征’,那还好;可若是让朝廷知道了,让外人知道了……”

刘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森的:那可就是‘毁家纾难,资助反贼,对抗王师’的诛九族大罪啊!”

“轰!”

陈泰脑子里一声巨响,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只想着哭穷,却忘了这茬!

刘靖继续补刀,他指了指身后那些面色不善的牙兵,声音轻得像鬼语:“陈公,你想想,若是让我这几万弟兄知道,危仔倡用来杀他们的刀,是你陈家出钱磨的!”

“危仔倡用来挡他们的墙,是你陈家出粮修的……”

“你说,这些刚死了袍泽、正憋着一肚子火的骄兵悍将,会不会趁着夜色,冲进你的府邸,把你陈家几百口人剁碎了喂狗?”

“到时候,本官就是想保你,怕是也拦不住那滔天的民愤啊。”

这一番话,说得那是滴水不漏。

既把“抢劫”变成了“帮你平事”,又把刀子递到了陈泰的脖子上。

陈泰看着刘靖那双看似关切的眼睛,终于明白了。

这就不是在商量。

这是在告诉他:花钱买命。

或者背着“资敌”的罪名全家死光。

他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猛地一头磕在青石板上,鲜血直流。

“草民……草民知罪!多谢使君……多谢使君提点!”

“家中虽无多余粮食,但……但还有些许祖传的浮财!”

“愿全部献出,以充军资!”

“只求使君能……能帮草民洗刷这‘资敌’的冤屈!”

“陈家……陈家愿再挤出新粮三千石!另……另捐细绢五千匹、库银一万两、金器两箱!!”

刘靖闻言,脸上的“惊恐”瞬间消失,重新换上了那副温煦如春风般的笑容。

他亲自伸手扶起陈泰,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陈公言重了。”

“只要心向朝廷,那便是忠臣,何来冤屈?”

他拍了拍陈泰的手背,语气亲昵:“放心,本官治军严明,定会护陈公一家周全。”

有了带头的,剩下几家知道躲不过去,只能一个个忍痛割肉。

“李家……李家愿捐粮两千石!细绢三千匹、金银器皿四箱!”

“赵家愿捐粮一千五百石!家中还有熟牛皮五百张,愿一并献上!”

……

不过片刻功夫,虽然凑上来的粮食只有万余石,但收上来的绢帛、金银、皮革等军资,却是堆积如山。

刘靖看着这群被彻底榨干了油水的世家豪绅,脸上的寒霜瞬间如冰雪消融,又换上了那副矜持而无奈的神色。

“这……这如何使得?”

他叹了口气,一脸为难:“本官也知道诸位艰难,但这都是为了临川百姓啊。”

“诸位高义,本官记下了!”

几位家主面如死灰,强撑着笑容磕头谢恩,心里却在滴血。

他们明白,从今天起,这临川城的世家,怕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更是不知多少年才能缓过这口气了。

待众人散去,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刘靖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化作一抹深沉的幽光。

片刻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一旁仍旧单膝跪地、狼狈不堪的病秧子身上。

看着对方满脸的烟灰、烧焦的衣角,刘靖眼中的冰冷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关切。

他走上前,也不嫌脏,随手倒了一杯残茶递过去,看着病秧子,戏谑道:“这把火烧得值。”

“虽然烧了八万石粮,但从这些老狐狸嘴里抠出来的金银绢帛,折算下来只多不少。”

“这顿骂,你挨得不冤。”

病秧子接过茶,仰头灌下,咧嘴一笑:“只要主公的大军有饭吃,别说挨打,就是把属下这身皮剥了也值。”

刘靖闻言,心中一热,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夜色深沉,喧嚣了一整日的临川城终于安静下来。

南城楼上,铁塔般的柴根儿正独自一人巡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仿佛要把心里那股郁气踩碎。

他的手时不时抚摸着冰冷粗糙的城墙垛口,眼神有些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黑暗的虚空。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柴根儿回头,见是刘靖拎着两坛子酒走来。他连忙要行礼。

“这里没外人,不必多礼。”

刘靖摆摆手,随手将一坛酒塞进他怀里,自己则寻了个避风的墙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坐。陪我喝点。”

两人并肩而坐,看着远处漆黑的夜空,星光稀疏,月色清冷,洒在地上如同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恨我吗?”

刘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不复白日里的威严,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柴根儿拔开泥封,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

辛辣的酒液如刀子般划过喉咙,呛得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抹了一把嘴,摇了摇头,闷声道:“不恨。”

刘靖侧过头看他,目光如炬:“说真话。”

“真不恨!”

柴根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俺虽是粗人,但也晓得主公此举必有深意。”

“那些世家给了粮,弟兄们才有饭吃;不屠城,往后咱们的路才好走。”

“这些道理俺都懂,是为了大局,是为了咱们几万人的活路……”

说到这里,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突然哽咽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只是心里头憋得慌。”

“俺替牛尾儿憋屈啊,主公。”

“他死得太惨了……他前两天还跟俺说,等这仗打完了,回去想给没出生的娃起个好名字……”

刘靖沉默了。他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入腹,却暖不了心底的寒。

“我比你更早认识牛尾儿。”

刘靖缓缓开口,目光变得幽深:“当初他还是一个逃户。”

“性子急得像头倔驴,因与官兵起了争执,气急之下揍了那官兵一顿。事后担心被报复,这才拖家带口进了山。”

“后来跟了我,从一个大头兵,一步步走到如今。”

刘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压抑的颤抖:“当得知牛尾儿战死,我当时就想,打下临川郡,三日不封刀!”

“我要屠尽这满城的人给他陪葬!把危仔倡千刀万剐!”

柴根儿猛地转头看向刘靖,眼中满是复杂。

他没想到,一向深沉如渊的主公,心里竟然藏着这样疯狂的念头。

刘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只剩下一片深沉的无奈:“可不成啊。”

“屠了城,心里头是爽快了,可往后呢?”

“咱们就成了恶鬼,这江南江西的百姓谁还敢信咱们?”

“往后每攻一座城,人家只会拼死抵抗,会有更多像牛尾儿这样的好兄弟,死在那些原本可以避免的厮杀里。”

“都是爹妈生的,跟着我出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无非就是求个富贵,求个活路。”

“全须全尾地跟着我出来,我这个当大哥的,总要尽力把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我不能为了泄一时之愤,拿几万弟兄的命去填。”

“我是主帅,我得替这几万人负责。”

柴根儿默然,手中的酒坛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许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膛里那些不甘、愤怒通通吐出来。

他懂了,但也正因为懂了,心里才更痛。

刘靖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夜深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整顿城防,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走了两步,脚步却又猛地一顿,背对着柴根儿沉声道。

“柴根儿。”

“在。”

柴根儿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大声应道。

“牛尾儿的仇,我记在账上了。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刘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却透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狠劲:“等咱们把这乱世平了,我要让这天下人都知道,牛尾儿这一条命,到底换来了什么。”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走下城楼。

身影很快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城头上,只剩下柴根儿一个人。

风呼呼地吹着,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柴根儿呆愣了许久,忽然举起怀里的酒坛子,对着漆黑的夜空重重地虚碰了一下,就像是碰在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兄弟的酒碗上。

“牛尾儿,听见没?主公没忘!”

“这盛世……咱们替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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