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仓大门在陆明渊身后轰然关闭,但那象征着秩序与权威的关门声,却丝毫无法阻挡恐慌与愤怒的洪流。
雷震带人扣押钱主事等一众仓吏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裂开来,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起初是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随即转为惊骇的议论,最终汇成了滔天的怒潮!
“听说了吗?官仓是空的!”
“真的假的?钱主事他们都被抓了!”
“千真万确!雷捕头亲自拿的人!好多衙役都看见了!”
“天杀的!我们的粮食都被那些狗官贪了!”
“怪不得一直不肯开仓!原来是没粮!”
“完了!全完了!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刚刚因买到些许平价粮而稍得安抚的民心,瞬间彻底崩塌。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官仓区域和县衙,人数远比昨日更多,情绪也远比昨日更加激烈。他们不再仅仅是哭诉求告,而是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怒骂、咆哮,冲击着衙役们组成的薄弱防线。
“狗官!还我粮食!”
“杀了那些贪官污吏!”
“给我们一条活路!”
砖石、烂菜叶如同雨点般砸向官仓的大门和守卫的衙役。场面几近失控,愤怒的火焰一点即燃。
县衙内,气氛同样凝重到了极点。
陆明渊面色铁青,坐镇二堂。户房、刑房所有能调动的书吏全都聚集于此,点着无数的蜡烛油灯,将那些从官仓封存抬回来的账册、文书摊了满地,连夜进行紧急审计。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密集得如同暴雨砸落,书吏们埋头疾书,额头上全是汗水,不时有人发出低声的惊呼或倒吸凉气的声音。
雷震按刀立在陆明渊身侧,如同怒目金刚,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民怨,看着堂内书吏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焦躁不已:“大人!外面快顶不住了!要不要俺带人…”
“稳住!”陆明渊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此刻弹压,无异于火上浇油!让他们骂!让他们发泄!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弄清楚,这亏空到底有多大!是如何造成的!”
他深知,唯有拿出确凿的证据,明确贪墨的数额和手段,才能给愤怒的民众一个交代,也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决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户房老主簿捧着一摞初步核算的文书,双手剧烈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是踉跄着走到陆明渊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骇:
“大人…大人!初步…初步核算完毕…这…这…”
“说!”陆明渊的心猛地揪紧。
老主簿抬起头,老泪纵横,举起那摞仿佛重逾千钧的纸张,声音破碎不堪:“…官仓账面应存粮秣合计八万五千石…可…可实存…实存不足两万石…且多为陈化、霉变、掺假之粮…可用者…恐不足万五之数…”
“亏空…亏空高达六万五千余石啊大人!”另一个书吏失声补充道,声音都变了调。
六万五千石!
这个数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二堂之上!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石粮食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吃上一两个月,六万五千石粮食,那是足以养活数万人度过荒年的救命粮!竟然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这…这怎么可能…”连雷震这样的粗豪汉子,都被这天文数字吓得倒退了一步,满脸的难以置信。
陆明渊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手指死死抠住桌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虽然料到亏空严重,却万万没想到,竟会严重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这…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老主簿泣不成声,指着账册上的记录,“…账目做得极其刁钻隐蔽…多是利用新旧粮兑换、‘鼠雀耗’超额计提、平粜籴粜差价等手段,逐年累月,一点点蚕食…尤其是…尤其是…”
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似乎不敢说下去。
“尤其是什么?!”陆明渊厉声追问,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老主簿浑身一颤,闭上眼睛,绝望地道:“…尤其是近三年,数次以‘修缮仓廪’、‘防治虫害’、‘预备荒政’等名目,从州府申领的专项粮款,以及…以及去岁底刚刚拨付的那笔用于今春可能出现的‘蝗灾防控’的五千石专项粮…账目上虽有入库记录,但…但实际根本未曾入库!或入库即刻被以各种名目转出…几乎…几乎全部被侵吞了啊大人!”
轰!
这番话,比刚才的亏空数字更让陆明渊震惊!
他猛地想起黑蛟帮账册上那笔蹊跷的“防治蝗灾药物”开支,想起那莫名出现的毒蝗…原来,朝廷拨付的防控粮款,早已被这群蛀虫提前贪墨殆尽!他们不仅贪墨,甚至可能为了掩盖贪墨、或另有目的,刻意纵容甚至推动了这场灾难?!
其心之毒,甚于蝗虫!其罪之深,罄竹难书!
“噗——”陆明渊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在面前的账册之上,触目惊心!
“大人!”
“县尊!”
堂内众人惊呼一片,雷震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
陆明渊推开雷震,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怒火。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堂下所有面色惨白的官吏,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
“好…好一群国之蛀虫!好一个塌天之贪!”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喝道:
“雷震!”
“属下在!”雷震轰然应诺。
“即刻起,全县宵禁!加派三倍人手,弹压街面,凡有趁乱打砸抢烧、煽动民变者,立擒不赦!但切记,不可伤及无辜百姓!”
“张龙赵虎!”
“属下在!”
“带人抄没钱主事及所有涉案仓吏之家!仔细搜查,一片纸也不许放过!”
“其余人等,继续给本官查!彻底清查!历年经手官吏、关联账目、粮款流向,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是!”众人被陆明渊的决绝和怒火所感染,凛然应命。
命令下达,县衙这台机器再次疯狂运转起来。
当六万五千石这个骇人听闻的亏空数字,以及贪墨涉及近期赈灾款项的消息,不可避免地流传出去后,全县哗然变成了全县震怖!
愤怒达到了顶点,却也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人们被这巨大的罪恶所震惊,几乎失去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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