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偃如同夜色中的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反手将窗户掩好。他虽穿着夜行衣，但气息平稳，显然此行颇为顺利。
“韩兄，辛苦了，快坐下说话。” 贾琏引他到内间小书房，王熙凤也跟了进来，亲自斟了杯热茶递过去。
韩偃也不客气，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压低声音道：“贾大人，夫人，查到了。这几日我们兄弟几个轮流盯着那冷子兴，发现他除了在琉璃厂照看生意外，还频繁出入城西的‘醉仙楼’，与一个姓冯的商人接触密切。”
“姓冯的商人？” 贾琏眉头微蹙，“什么来历？”
“此人名叫冯唐，表面上是个做药材生意的，在京城也有几家铺面。” 韩偃道，“但我们暗中查探，发现此人背景并不简单。他与……与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过往甚密。”
“忠顺王府？！” 王熙凤闻言，脸色骤变，失声低呼。
贾琏的心也是猛地一沉。忠顺亲王！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地位尊崇，权势熏天。宁荣二府虽为公爵，但已是勋贵中的末流，与这等实权亲王相比，犹如云泥之别。若真是忠顺王府在背后搞鬼，那事情就远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消息可确实？” 贾琏声音凝重。
韩偃肯定地点点头：“八成把握。我们的人亲眼见到冯唐进入忠顺王府侧门，与那长史官在门房内交谈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而且，冷子兴与冯唐在‘醉仙楼’密会，就在他前来京营试探大人您的前一日。时间上太过巧合。”
贾琏背着手，在小小的书房内踱步，脑中飞速运转。忠顺王府……他们为何要盯上自己？是因为白莲教的案子牵扯到了他们？还是单纯因为自己骤然崛起，碍了他们的眼，或是想将自己收为己用？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忠顺亲王是隆庆帝的亲弟，素有贤王之名，但皇家无小事，这“贤”字背后，谁知道藏着多少心思？自己如今圣眷正浓，若是卷入皇子亲王之间的争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王熙凤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发白，抓住贾琏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琏二，若真是……那可是亲王啊！我们……我们如何招惹得起？”
贾琏停下脚步，握住她冰凉的手，感受到她的恐惧，心中反而升起一股豪气与冷静。他目光锐利，看向韩偃：“韩兄，可能查到，忠顺王府是通过冯唐和冷子兴想知道什么？是单单好奇我的生意，还是……另有所图？”
韩偃沉吟道：“根据冷子兴那日的试探，重点似乎在于裘先生的身份，以及大人您生意的规模和意图。至于是否另有所图……目前还看不出来。不过，我们查到，忠顺王府名下，似乎也暗中经营着一些货殖买卖，尤其是涉及漕运和辽东皮货的生意，规模不小。”
贾琏眼中精光一闪：“哦？他们也做生意？” 这倒是个重要的信息。如果忠顺王府本身也涉足商贾之事，那么他此番大张旗鼓地“经商”，引起对方的注意和试探，倒也说得通了。或许是怕自己这个新崛起的势力，抢了他们的生意？或是想摸清底细，看看有无合作或打压的可能？
“如此看来，倒未必全然是坏事。” 贾琏沉吟道，“至少目前来看，他们关注的焦点还在‘生意’上，并未直接牵扯到白莲教案或是军权。这便给了我们周旋的余地。”
王熙凤听他分析，稍稍安心，但仍担忧道：“即便是生意上的事，被亲王盯上，也是天大的麻烦。我们那点本钱，如何能与王府抗衡？”
贾琏冷笑一声：“正面对抗，自然是以卵击石。但我们也无需对抗。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只要我们不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不留下任何把柄，他们堂堂亲王之尊，难道还能明火执仗地来抢我一个四品武官的生意不成？况且，陛下如今正用我之际，忠顺亲王也要顾忌圣意。”
他看向韩偃：“韩兄，还要继续辛苦你们。一方面，继续暗中留意冯唐和冷子兴的动向，看看他们后续还有什么动作。另一方面，裘先生那边的‘表演’不能停，而且要演得更像那么回事，让他多去接触一些江西、苏杭来的大客商，甚至可以去接触一下忠顺王府名下那些生意对头的货源，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韩偃立刻明白了贾琏的意图，这是要祸水东引，让忠顺王府的视线被那些潜在的商业对手吸引过去。他点头道：“明白。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裘先生，并引导他往这个方向去做。”
“好！” 贾琏拍了拍韩偃的肩膀，“一切小心。若有紧急情况，可直接来府中寻我，或是去京营报信。”
韩偃拱手：“贾大人放心，我等晓得轻重。” 说罢，身形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从窗口掠出，消失在夜色中。
韩偃走后，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王熙凤靠在贾琏身边，犹自后怕：“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了亲王。琏二，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贾琏揽住她的肩膀，感受着她微微的颤抖，语气坚定地安慰道：“凤丫头，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不过是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并未作奸犯科，有何可惧？忠顺亲王位高权重，更要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对我们这等臣子下手。只要我们谨慎行事，不露破绽，他便拿我们没办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能被亲王盯上，从另一方面看，也说明我们有了让他正视的资格。这未必不是一种‘重视’。”
王熙凤听他分析得有理，心中稍安，仰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只觉得如今的丈夫，真的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她轻轻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反正……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贾琏低头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依赖模样，心中一片柔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嗯，我们一起面对。”
夫妻二人相拥片刻，王熙凤忽然想起一事，直起身子道：“对了，通州那边，来旺今日传话，说库房和染坊的地契都已谈妥，价格比预想的还低了一成，只是需要现银交割。你之前说的本金……”
“我明日便从我的体己里支两千两给你。” 贾琏毫不犹豫地道，“尽快将地契拿到手，那边整顿修缮也要抓紧，但人手要用可靠的，动静要小。”
“我晓得。” 王熙凤点头，“我会让来旺亲自盯着，用的人都从我的陪房里挑，绝不经过府里的账房。”
危机之下，夫妻二人更是同心协力，将各项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贾琏负责对外周旋，稳定大局；王熙凤则主持内务，掌控细节。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与信任，在两人之间迅速滋长。
然而，贾琏心中清楚，与忠顺王府的暗中较量，才刚刚开始。对方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中的巨鳄，暂时只是投来审视的目光，一旦发现自己这块“肥肉”真的威胁到他的利益，或是找到了下口的机会，必然会发出致命一击。
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拥有更多让对方忌惮的筹码。京营的差事要做好，陛下的圣眷要维持，这生意……也要真正做起来，成为他稳固的财力后盾。
夜色深沉，荣国府内一片宁静，但贾琏知道，这宁静之下，已是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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