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眼中的迷惘如同清晨的薄雾，在咩啪焦急的蹭动和林枫关切的目光中，渐渐散去。真实的感知如同潮水般回归——身下粗糙木板的硬实感，薄被柔软的触感，空气中淡淡的草木清香，以及胸口那半块石板传来的、坚实而温润的熟悉感。
她真的活过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百感交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身体深处传来的、无处不在的虚弱感交织在一起。
“玉！你终于醒了！”咩啪用带着哭腔的意念在她脑海中响起，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手臂，传递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林枫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脸上露出了这一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太好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们都极有默契地没有询问宋玉的身体状况，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林枫只是简单告知了她昏迷后的事情：他们在大飞的帮助下顺利抵达天冠山，而宝贝龙巴贡，在来的第一天就被大飞迫不及待地带去见了龙族的长老们。
“听说巴贡身负上古暴飞龙血脉，是近年来龙族的唯一飞龙幼崽，受到了极大的重视，想必会得到最好的培养和指引。”林枫语气中带着一丝为巴贡高兴的欣慰。
宋玉闻言，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心的笑意。那只一路陪伴、战斗起来勇猛无比的小家伙，能回归族群得到更好的发展，她由衷地感到高兴。只是想到自己一行人自穿越黑金山脉以来，始终颠沛流离，陷入各种纷争，竟没能为它准备一件像样的临别礼物，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和歉然。
几人（兽）就这样轻声交谈着，草堂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温馨与平静。直到玛修长老端着一碗温热的药粥进来，以宋玉“昏迷初醒，神思耗损，需要静养”为由，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将还想多待一会的林枫“请”了出去。
草堂内只剩下宋玉、玛修长老，以及紧紧黏在宋玉身边、显然不会被赶走的咩啪。
房门轻掩，室内恢复了安静。宋玉脸上那强撑着的、为了让同伴安心而露出的浅淡笑容，渐渐收敛，恢复了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看透的淡然。
玛修长老将药粥放在一旁的木几上，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了然。这丫头一贯聪慧通透，自己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恐怕在苏醒的那一刻，就已经心知肚明。刚才那般表现，不过是不想让关心她的人徒增担忧罢了。
她轻叹一口气，声音柔和：“丫头，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宋玉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玛修长老的视线，语气坦然，听不出太多情绪：“长老，我能捡回这条命，已是老天开恩，不敢再有其他奢望。修行之路……断了便断了吧。”
她顿了顿，眼神中透出一丝执着的光芒：“只是，眼下我心中尚有一事不明，如鲠在喉。长老深谙御灵之道，见识广博，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玛修长老目光微动，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宋玉胸口那隐约可见的石板轮廓，心中明了。这丫头，即便落到如此境地，心思依旧牵系着人类与灵兽的宿命。她得到石板传承，已经是局中之人，即便想抽身离开，那冥冥中的命运丝线，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解惑谈不上，”玛修长老声音温婉，“我亦非全知全能。不过，你可以说说看，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宋玉深吸一口气，将之前从青阳真人处听闻的、关于人类与灵兽因天地灵气终将枯竭而必然爆发生存之争的言论，原原本本地道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长老，是否真如他所言，人类与灵兽，终究无法真正共存？迟早……会因争夺这天地间有限的灵力，而不得不兵戎相见，直至一方彻底消亡？”
玛修长老闻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追忆，几分超然。她轻轻抚摸着脚边仙子伊布柔软的毛发，缓缓开口：
“既然你问起，那我便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类小女孩。她的父母……算是修士吧，他们在草草教授了她最基本的读书识字之后，便将一大堆艰深晦涩的修仙功法与典籍堆在她面前，然后便离开了洞府，再也没有回来，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流淌在寂静的草堂里。
“那女孩对父母追求的所谓长生大道、无上仙法，毫无兴趣。她每天只愿意漫山遍野地游荡，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直到有一天，她在一片古老的森林深处，遇到了一只灵兽。”
玛修长老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那是一只外形奇特的灵兽。它拥有人形的轮廓，通体是娇嫩的粉红与纯净的白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戴着宽大帽子、穿着优雅裙摆的人类少女。只是，那帽檐中间延伸出如同爪子般的奇特结构。”
“很奇怪，森林里的其他的灵兽见到它，都会远远地躲开，仿佛它身上有什么令它们畏惧的气息。只有那个同样孤独的小女孩，看到它独自徘徊的身影，心中莫名地生出共鸣。而它，似乎也感受到了女孩那份无人理解的寂寞。”
“两个同样被‘边缘化’的、孤独的灵魂，就这样因为相似的命运，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玛修长老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她们亦师亦友，在那片森林里，开始了一段简单却快乐的生活。她们一起照料、抚育那些天生亲近她们的、性情相对温和的‘妖’属性灵兽。女孩向灵兽们学习着森林的生存之道、各种奇妙的本能技能；同时，她也将自己从那些典籍里看懂的、一些最简单的人类术法，耐心地传授给这些愿意亲近她的灵兽们。”
“直到那时，女孩才真正明白，”玛修长老看向宋玉，目光澄澈，“纵然是灵兽，也并非天生都好勇斗狠。它们之中，同样有许多，只是向往着平和安宁的生活，愿意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故事讲到这里，玛修长老停顿了下来，静静地观察着宋玉的反应。
宋玉陷入了沉思，眉宇间之前的困惑似乎化开了一些，若有所悟。
见状，玛修长老才继续补充道，语气变得更加平和而超脱：“说到底，天地运行自有其常规律法。以我多年观察，许多如同龙族那般天生强大的灵兽族群或者个体，在许久之前便已选择避世隐居，不与凡人争利。大多数拥有一定力量的灵兽，也会本能地远离人类的城镇聚集地，尽力避免冲突。”
“如今天地间的灵气，尚足以维持众生各取所需，繁衍生息。青阳所言生存之争，虽说并非全无道理，存在此般隐忧，但若仅凭此未发生的‘可能’，便要行那赶尽杀绝之事，未免有伤天和，过于偏激了。”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更何况，如今大陆之上，丰源、关都乃至城都几地，连年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此皆为人类自身贪心不足、权欲熏心所引发的人祸，资源的内耗远比与灵兽之争更为剧烈。这……又岂能归咎于灵兽之过？”
玛修长老的本意，是借此故事和道理，劝说宋玉放下这过于沉重的担子。人类的命运，灵兽的未来，自有其发展轨迹，强行干预，往往适得其反。她希望宋玉能明白，以她如今油尽灯枯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再支撑起如此重大的使命，能够顺其自然，安然度过这剩余的百年光阴，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草堂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药粥袅袅升起的热气，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宋玉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无人能看清她此刻眼中真正的思绪。
玛修长老的话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但那涟漪之下，是逐渐沉淀的坚定，还是终于认命的释然？或许，连她自己也在探寻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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