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浓厚的污浊云层，将一片惨白而冰冷的光线投洒在农庄外的荒芜大地上。林越与黑衣特使雷克斯之间的空气，仿佛因为这短暂的对峙和话语交锋而凝固，连远处深渊裂隙的低鸣都似乎暂时屏息。
雷克斯那双深灰色的、毫无波澜的眼睛，如同两口古井，倒映着林越平静却隐含锋芒的面容。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缓缓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林越先生的态度，我已知晓。”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会如实回禀领主大人。不过，临行前，领主大人还有一言，托我转达。”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农庄那紧闭的大门和围墙后隐约可见的人影：“领主大人说，他很欣赏有能力、有魄力的人。但也希望有能力的人，能够认清时势，懂得取舍。三日期限，因魔气狂潮之故，可宽限两日。五日之后，若仍无令领主大人满意的答复……”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心悸。五天，这是最后的通牒。
说完，雷克斯不再停留。他干脆利落地转身，拔起插在地上的旗帜，迈着与来时同样平稳而精确的步伐，向着来时的方向——东方，那片被晨光和薄雾笼罩的荒原走去。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灰蒙蒙的背景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围墙后的雷姆等人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谁都知道，这暂时的退去，意味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林越转身回到农庄内，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门栓落下。
“老板，怎么样？”雷姆迎上来，低声问道。
“给了最后期限，五天。”林越言简意赅，“条件听起来好了点，但本质没变，还是要控制权和秘密。看来那道‘天罚’确实让他们忌惮了，但还不够让他们放弃。”
“五天……”摩根也走了过来，脸色凝重，“五天时间，领主足够调集重兵，甚至可能请动高阶法师或骑士团。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农庄现在的防御，对付小股部队或低阶魔物还行，面对领主的正规军和超凡力量，几乎没有胜算。
“五天，也是我们的时间。”林越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雷姆，防御工事继续加强，尤其是应对可能的重型攻城器械和魔法攻击的方向。摩根，你和你的人，从今天开始，由雷姆统一安排，进行适应性训练和防御演练，尽快熟悉农庄的防御体系和协同作战。”
“是！”两人应道。
“古力克，”林越看向地精工程师，“地下法阵的‘淤塞’情况，有没有办法进行最低限度的、安全的疏通？哪怕只是恢复一点点深层净化和能量分流功能？”
古力克挠了挠头，一脸苦恼：“老板，真的很难。就像要让一个不懂医术的人，去疏通一根堵塞在巨人心脏旁边的毛细血管，还不能碰坏任何其他东西……不过，”他绿眼睛转了转，“如果只是‘观察’和‘尝试性引导’，而不是直接‘疏通’，也许可以试试。用星蓝秘晶残存的一点能量作为‘探针’和‘润滑剂’，配合我的能量监测器，小心翼翼地探查一下‘淤塞’点的性质和周围回路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或者……运气好，能自然松动一点点？”
“可以尝试，但安全第一。”林越批准，“有任何异常，立刻停止。”
“明白！”古力克又有了新玩具，兴奋地跑开了。
“艾莉娅，”林越最后看向半精灵，“净尘藤的露珠收集和低效净化剂制备，进展如何？另外，关于用特定能量刺激魔植变异的研究，有没有初步想法？”
艾莉娅回答：“露珠收集很慢，一晚上所有叶片加起来也只收集到几滴，但净化效果确实有，非常微弱。低效净化剂我用普通草药和少量净化水晶粉末混合，制作了一些，效果大约是初级药剂的三分之一，但材料易得，可以大量制备。至于能量刺激变异……”她思索道，“我可能需要更精确地控制古井净化能量的输出频率和强度，模仿魔气潮汐那种有规律的波动，但又不能太强以免损伤植株。这需要古力克的装置配合，也需要时间观察。”
“很好，继续推进。”林越点头，“资源是生命线，我们必须尽可能扩大来源，哪怕效率低。”
安排完所有工作，林越独自回到主屋工作间。五天的缓冲期，既是压力，也是机会。他必须利用这五天，为农庄找到一条生路。
硬抗是下策，必须另辟蹊径。
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磐石镇和灰岩堡的位置。领主的压力来自北方。那么，南方呢？西方呢？或者……地下？
南方是更深的荒野和未知的危险区域，暂时不考虑。西方……他想起雷姆之前提到的“沉眠丘陵”和“灰烬峡谷”，那里据说有古代矿藏和危险魔物，或许有资源，但风险极高，远水难解近渴。
地下……地下遗迹是最大的变数和希望。但探索需要时间，而且风险未知。
或许……可以尝试从内部瓦解？领主并非铁板一块，贵族之间常有龃龉，边境的其他势力（比如黑荆棘商会）也与领主有利益纠葛。能否利用这些矛盾？
他想起那个黑鸦图案，以及摩根提到的领主直属“特殊事务机构”。这种机构通常见不得光，树敌也多。如果能找到他们的对头，或者他们正在进行的、领主不知道的“私活”……
信息，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黑松领内部的情报，关于边境其他势力的动向，关于魔气潮汐背后的秘密……
他摸了摸怀中的地契。地契能够链接地球信息，但似乎需要特定条件或“能量”。上次链接是因为地球那边正在分析异界样本，产生了强烈的信息波动。能否主动触发？比如，尝试向地球传送一些信息，引起那边更强的关注和分析，从而建立反向链接？
风险极大。地球方面（周老板背后的势力）显然对异界样本极度感兴趣，且有溯源企图。主动暴露更多信息，可能引来更危险的关注。但……也可能是获取地球侧高端技术支持和信息的唯一途径。而且，如果操作得当，或许能误导对方，或者建立一种不对称的“合作”关系？
这个想法很冒险，但值得考虑。至少，可以作为最后关头的一张牌。
他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决定先从最实际的方向入手——进一步探索地下遗迹，同时，尝试从新归附的摩根等人身上，挖掘更多关于黑松领和边境的情报。
下午，林越将摩根单独叫到了工作间。
“摩根队长，坐。”林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
摩根有些拘谨地坐下，不知道这位深不可测的年轻庄主单独找自己有什么事。
“不必紧张。”林越给他倒了杯水（普通的井水），“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黑松领，以及领主麾下那个‘特殊事务机构’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不必有顾虑。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摩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稍微镇定了一些。他知道，这是展现自己价值的时候。
“黑松领……领主莫顿·黑松子爵，是个野心勃勃、手腕强硬的人。他继承爵位不到十年，就将原本松散的边境领地整合得铁板一块，税赋严苛，但对军队和开拓者赏赐也重，所以颇有一批人追随。领地内主要有三股势力：领主的直属军队和官僚体系，这是核心；以‘黑荆棘’商会为代表的边境贸易和灰色势力，他们和领主关系微妙，有合作也有竞争；还有就是一些零散的、不服管束的冒险者、流民和隐修者。”
“领主麾下，‘黑鸦’所在的那个机构，我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直接听命于领主，处理一些‘不方便’或者‘太棘手’的事情，比如清除领地内的隐患、秘密勘探遗迹、收集特殊情报、甚至……处理一些不听话的贵族或商人。里面的人都很神秘，身手不凡，而且据说有些人掌握着诡异的魔法或技艺。那个雷克斯，看气质很像他们的人，冷得像块冰，动作精确得不像活人。”
摩根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虽然很多都是边境流传的传闻或他的个人观察，但结合起来，也能勾勒出黑松领权力结构的大致轮廓。
林越仔细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将这些信息与已有的情报进行印证和补充。
“关于这次魔气狂潮，领主那边之前有什么异常动向吗？或者，‘黑鸦’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林越问到了关键。
摩根皱眉回忆：“异常动向……狂潮爆发前，领主确实加强了对边境防线的巡视，还从后方调集了一批物资和预备队到灰岩堡。‘黑鸦’的人……我不太确定，但我听伐木营地的一个老兵酒后提过一句，说狂潮前几天，好像看到几个穿着黑袍、不像边境打扮的人，在‘黑沼林’附近鬼鬼祟祟地活动，但很快就消失了。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黑沼林？又是黑沼林！林越心中一动。黑荆棘商会对那里感兴趣，现在“黑鸦”的人也疑似在那里活动过？那里到底有什么？难道魔气狂潮的“人工干预”痕迹，和他们有关？
“那个老兵还能找到吗？”林越追问。
摩根摇头：“他是临时雇佣的流浪佣兵，狂潮之后，营地解散，不知道去哪了。”
线索断了，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黑沼林，这个多次被提及的危险之地，似乎越来越不简单。
“另外，”摩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关于领主和黑荆棘商会的关系……我听到一些风声。黑荆棘似乎不满领主最近对一些‘稀有资源’的管控和垄断，双方暗中有些摩擦。商会的头目‘血棘’是个狠角色，背景也很复杂，据说和南边某些大商会甚至王都有联系。如果……如果农庄的压力实在太大，或许可以尝试从这方面……”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驱虎吞狼，或者祸水东引。
林越看了摩根一眼，这个老兵油子果然有些门道，这么快就开始为农庄（或者说为自己）出谋划策了。
“这个信息很有用。”林越点点头，“继续留意相关的消息。另外，你手下那些人，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或诉求？”
摩根叹了口气：“大家主要是担心……前途。留下来，就是背叛领主，以后恐怕没有回头路了。而且，农庄的粮食和净化资源……”
“告诉他们，既然选择了留下，农庄就不会亏待自己人。”林越声音坚定，“粮食和净化药剂会优先保证战斗人员。至于前途……等我们挺过这一关，深渊边缘，未必不能打出一片新天地。领主能给你们的，农庄将来也能给，甚至更多。”
他的话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让摩根心中稍安。
“我明白了，我会安抚他们。”
送走摩根，林越独自沉思。黑荆棘商会与领主的矛盾，或许真的可以利用。但如何接触？如何确保不被反噬？还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就在这时，古力克兴奋中带着一丝惊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板！老板！快来看！地下法阵有反应了！不是我弄的！是它自己……自己动了！”
林越心中一凛，立刻起身冲出工作间。
只见古力克抱着他的监测仪器，站在主屋地下入口旁，仪器上的几个水晶片正疯狂地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古力克声音发颤，“我刚才只是按照计划，用秘晶残存能量进行最低限度的探查引导，能量流刚刚接触到那个‘淤塞’点附近，还没开始深入呢，整个法阵的底层能量回路突然自己活跃起来了！好像……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或者……被我的探查能量‘唤醒’了一点点？！”
被惊动？被唤醒？
林越立刻集中精神沟通地契。地契传来一阵急促的、混乱的反馈：
【检测到古代设施深层能量扰动……来源：净化与守护序列，次级能量分流节点（淤塞点附近）……】
【扰动性质：非攻击性，带有微弱‘识别’与‘检索’意图……】
【警告：扰动可能激活深层休眠单位或触发未知协议。建议：保持警戒，准备应对。】
【新增信息：检索意图目标关键词匹配中……匹配项：……‘哨兵’……‘星界信标’……‘能量匮乏’……】
哨兵？星界信标？能量匮乏？
这些词汇与地契之前关于星蓝秘晶的描述（哨兵序列、时空锚点基材）高度吻合！难道，地下遗迹的某个部分，感应到了星蓝秘晶（即使是残存能量）的气息，被“唤醒”了？而且，它似乎在“检索”和“识别”，并且提到了“能量匮乏”？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林越脑海。
“古力克！”他急促问道，“你的探查能量，是不是带着星蓝秘晶特有的‘秩序’和‘星空’属性？”
“是、是啊！秘晶的能量特征很独特的！”古力克点头。
“继续！加大一点点能量输出，不要多，就保持现在的接触状态！”林越果断下令，“同时，用你的装置，尝试向那个‘检索’意图反馈信息——用你能模拟出的、最接近星蓝秘晶完整状态的能量频率特征，反馈‘识别通过’、‘能量匮乏’、‘请求指引’这样的模糊信号！不要具体，只要模糊的意向！”
古力克虽然不明白林越想干什么，但对老板的信任让他立刻照做。他手忙脚乱地调整装置，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能量接触，同时开始尝试调制和发送林越要求的“模糊信号”。
工作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古力克操作，看着那监测仪器上疯狂跳动的光点。
几秒钟后，监测仪器上的疯狂闪烁突然停止了！所有光点稳定下来，指向一个特定的、复杂的能量图谱模式。
同时，地契传来新的、清晰无比的信息：
【深层扰动停止。检索通过。接收到模糊请求：能量补给、状态确认、基础信息更新。】
【古代设施（净化与守护序列）底层协议响应：启动‘最低限度辅助交流模块’。】
【可提供信息：设施基础状态（受损率、能量储备、核心功能列表）；周边环境监测简略数据（魔气浓度、地质稳定性、生命体征分布）；紧急协议触发记录（本次区域净化力场扩展）。】
【需求确认：目标单位（疑似‘哨兵’序列衍生体）能量严重匮乏，处于强制休眠边缘。如需进一步交互或获取‘哨兵’序列相关高级权限\/信息，需提供‘秩序能量源’进行基础供能唤醒。警告：唤醒过程不可逆，可能吸引未知注意。是否提供能量（注：可用星蓝秘晶残存能量或净化节点超额输出）并尝试交互？】
信息量爆炸！
地下遗迹竟然真的存在一个可以与“哨兵”序列（星蓝秘晶所属序列）进行交互的“辅助交流模块”！而且，它愿意提供设施状态、环境数据、甚至协议记录！代价是，需要能量唤醒那个“能量严重匮乏”的“哨兵”衍生体？
提供能量，就可能唤醒一个未知的、可能与“星界”或“时空”相关的古代造物，但也可能“吸引未知注意”。不提供，就错失了一个深入了解遗迹、甚至可能获得“高级权限”的机会。
林越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或许，是农庄破局的另一个关键！
他看向古力克手中仪器上显示的那个稳定的能量图谱，又看了看怀中微微发热、仿佛也在期待着什么的地契。
抉择的时刻，再次到来。
第29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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