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黄昏,崔变龙独自坐在田埂上,望着眼前这片绿得发亮的水稻田。十亩水田像一块巨大的翡翠,秧苗在夕阳下镀了层金边。风过时,稻浪翻滚,那声音本该让他心安,此刻却像叹息。远处长白山轮廓模糊,山脚下这座朝族村庄安静得像一幅褪色的画。
他是道地的朝鲜族人,祖上迁移到了内蒙的乌兰察布,他十多年前又携家带口的迁到了安图,只因这里是朝族人的聚居区,儿女能更好的接受教育。可搬来之后就有些后悔,没有积蓄,也没有一技之长,种完那十亩地就没了其他收入。前几年跟着别人学着种人参,看着人家挣得不少,可他自己一没本钱、二没销路,即使学的再好,也不过是个技术大工,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眼瞅着长子和长女都已经成人,他也愁着咋办!长子不爱读书,几年前高中肄业,只能在县城工地扛水泥,脊背晒得黝黑;长女在延州小饭馆端盘子,纤细的手泡在洗洁精里变了形。村里年轻人都往外跑,去南棒、去琴岛、去京城,留下的只有老人和这片沉默的土地。他之前也听说南棒和这边同源同种,经济发展的也好,很多胆子大的朝族人跑过去打工后,也确实有人衣锦还乡了。可又隐隐的听说官方渠道不好走,只能偷渡或者办个旅游再偷跑打黑工,一旦遣返就鸡飞蛋打。而且男孩还好说,这闺女过去就太艰难了!小老百姓哪能承担这样的风险。
他抓起一把泥土,在掌心捻开——黑得流油,能捏出油来。祖辈在这土地上刨食,把脊背弯成稻穗。可如今,这土地留不住年轻人了。他们宁愿在城市的脚手架上游荡,也不愿回来继承这十亩风光。稻花的香气混着泥土味飘来。他想起父亲的话:“种地人的根,扎在这田里。”可现在,根还在,树却要散了。大儿子说想去南棒打工,女儿念叨着琴岛的服装厂。这十亩田种得再好,一亩收八百斤谷子,刨去成本,不够孩子在城里一个月的开销。
夕阳沉下山脊,水田变成墨绿色。崔变龙站起身,腿有些麻。他走进田里,水没到小腿肚,凉意顺着脊梁爬上来。他弯腰拔起一棵稗草——这杂草长得比稻子还旺,像那些在城市里疯长的欲望。远处有布谷鸟在叫。他直起腰,看见自家炊烟升起。妻子应该做好了晚饭,大酱汤的香味仿佛已经飘来。可孩子们的未来,不知何处安放。
“老大回来了吗?”走进小院,崔变龙问妻子。朝鲜族比较大男子主义,称呼妻子很是随意。
“回来了,说县里有出国培训,拿了片纸,在屋里琢磨呢。”
“唉,出国,哪有那么容易!”崔变龙低声说着,走进堂屋。
儿子在饭桌前坐着,正研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见父亲进来,兴奋地道:“爸,县里组织会朝语的,做什么能力培训,要派去南棒做劳务输出。”
“哦!政府组织的?”崔变龙怔了怔,又低声问:“要交多少钱?”
“不要钱!”大儿子崔正浩高兴的有些手舞足蹈,“不用先交钱,是政府组织出去,以后用工资按比例扣除费用。”说完拿着纸片,指着其中一行字,“主要招聘三类工种:种田农民、建筑工人和家政服务,由南棒政府统一安排。”
“这么好的事能轮到咱们!”老崔心里有些质疑。
“这是县政府统一通知的,那个办事员也说了,这些岗位工资不算太高,但胜在安全,不用打黑工。”儿子的眼里都是希冀,“我想去试试建筑工人,据说每月有3000块!”
“那么多!”崔变龙有些吃惊,县里的同类工资不过是二、三百,“真不收钱!”他还是不敢相信,那些中介公司办个偷渡都是五千以上。
“说是省里给咱们这个贫困县的特殊政策!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问问?”崔正浩看着父亲,“要是真的能行,也让妹妹正淑和我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毛毛躁躁的,先等我打听一下再说。”老崔有个战友在县政府,还住在村里,一会带点米酒、米肠去问问。
“小哲,别写作业了,先出来吃饭!”哥哥站起来喊着屋里上高一的弟弟,嘴里嘟囔着。
“晚上你去接妹妹,我去你金叔家看看。”老崔没有理儿子,坐在桌上开始思考。
夜色漫上来,水田里浮起萤火虫。老崔的脚步踉跄,嘴里唱着“阿里郎”的小调,心里一片畅快。朝鲜族和很多少数民族一样,是一个很抱团的民族,同族之间守望互助,抱团取暖。他和这个本族的战友本就感情深厚,即使他不来,对方也想去通知他。
此次出国培训是省扶贫办牵头搞得一个项目,由省统战部、省外经贸、省侨联侨办一起配合行动,一期45天,集中培训500人,两月一次,第一年度安排3000人出国劳务。五月份已经安排出去了第一批,政府跟踪的效果还不错。他儿子可以报名七月份培训的这批,应该可以在九月份之前出国。至于女儿,老金建议还是等儿子安顿好再说。
让崔变龙这么高兴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港商财团要来安图县投资,新建的白山参茸市场就是人家的手笔,而更利好的就是人参种植包销合同。只要和那些港资的企业签了包销协议,不仅长白投资会按阶段给与垫资,就连县里的银行也会给与贷款。相当于六年的累积性投入,不必再用自有资金,也用不到民间的高利贷,风险会以指数级下降。望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山林,他的眼里有些湿热,那里是衣食所出之地,更会是他一展所长、发家致富的希望啊。
安图县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这劳务输出的政策,为啥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实际上这是王国立来山城时,正赶上南棒在支持国内入世谈判提出的一个条件,让政府出面回收“正官庄”这个品牌。工作小组调查后发现这个品牌掌握在刘家手里,于是便通过侨办联系。
刘景瑜不可能撇下姬家自己做主,便告诉了始作俑者姬子玉。于是这一简单的品牌买卖,通过王国立的出谋划策,就成为两国劳动力互补的桥梁。具体操作者就是扶贫办主任谢凌峰!最后,价值300万美金、快被厚德国参玩坏,影响双方“友谊”的品牌,就变成十万人的劳务输出合同,各自都觉得占了便宜,妥妥的属于“双赢”。
六月末,谢凌峰在延州见到了调任的于谦林。元宵节的时候,两个人就深入的交流过,他知道小舅子和京城的王家达成了同盟,而且还拿到了一个中央党校青干班的培训名额,实际上就是副省级的通行门票。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整到延州,除了人脉,还是运气足够好。
他这半年多也颇为辛苦,所有的工作都需要他亲自督促,党员干部的带头作用又在扶贫办开始实施。民间资本的步伐倒是跟的很紧!两个省级贫困县——柳县和双辽,虽然发展思路不同,但不论是福达金属还是禾丰饲料,布局都很快。这两个企业本身就不依赖大基建,说是围个地方就能干有点草率,不过施工两月就能投入生产是真的。
这半年,双辽已经按照梨县的的模板开始加速复制。在郭禾伟的重点关注下,养殖场已经干了50多个,反季节蔬菜大棚也弄了多亩,不换思想就换脑袋的大干快上可不是闹笑话!巨量的企业资金及银行贷款的落地,再加上厚德食品和厚德发展的分厂也马上投入使用,整个县城都显得生机勃勃、一片繁荣。
而柳县有了山城市的政策倾斜,以及来自于书记、市长等四大班子的重点关照,反季节蔬菜大棚的开拓面积已经超过了双辽,养殖场的数量虽然不及,但八珍贸易及黑土地生鲜也都把柳县的大米纳入了销售系统,而且还准备把“响水河贡米”做出品牌。相关企业也陆续在此建厂,结束了柳县无大工业的历史。
至于两个国家级贫困县,也都是按照预定方案往下执行。
在大安,渔业养殖成为发展的重头戏,不管是月亮泡还是查干湖,都有农大的专家做贴身指导,所有的鱼获都可以拉进新建的厚德火腿肠工厂,变成鱼肉香肠销往全国。那些几斤重的草鱼、黑鱼、鲤鱼也都成为黑土地生鲜里的畅销品,为了方便运输,福达机械还研究出来打氧技术,大大提高了鲜鱼的成活率。就连查干城及镇赉县的那些盐碱地养出来的嘎鱼、鲫鱼和鲶鱼,都被宣传成了地域名牌。尤其是软刺的野生鲫鱼,极其适合给老人和儿童食用。
在延州,长白投资已经和几百个参农签订了包销协议,药材市场已经在安图县落成,蜂拥而来的小商人,把一期建成的档口直接哄抢干净。随着厚德国参上市,各地的人参类滋补品开始盛行,市场容量进一步加大。几个股东和闻风而来的小老板,直接也在市场周边建了加工厂,这更刺激了参农的养殖积极性,订单协议让投资园参种植的农户放下最后的顾虑,新批林地成倍增加。而另一个增长点,朝鲜族人的劳务输出已经有了成果,第一批出国人员都开始往国内汇外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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