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意外到来，让朱标的中军大营平添了几分紧张与……生气。徐达严令封锁消息，对外只称是太子身边新添的机灵小亲卫。朱棣倒也识趣，知道能留下已是万幸，换上合身的亲兵服饰后，便老老实实地跟在朱标身边，只是那双眼睛，如同最敏锐的鹰隼，不停地打量着军营的一切。
他不再提要去前线杀敌，而是对军中所有事务都充满了好奇。徐达排兵布阵，他虽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旗号与方略，却会死死盯着沙盘，努力记住山川河流的走向；将士们操练阵法，他会在校场边看得目不转睛，小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着刺击格挡的动作；甚至辎重营如何分配粮草、工兵如何挖掘壕沟、设置拒马，他都能蹲在旁边看上半晌。
“大哥，为何徐叔叔要把骑兵藏在那片丘陵后面？”
“大哥，那个烽火台为什么建得那么高？”
“大哥，那些夜不收（哨探）出去几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连珠炮。朱标起初还有些不耐，但见他问得认真，便也耐心解答，有时解答不了，便带着他去请教军中老卒或低阶军官。朱标的身份摆在那里，被他垂询是莫大荣耀，那些军官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棣便在这你问我答、耳濡目染之中，飞速地吸收着关于战争的一切知识。
徐达冷眼旁观，心中亦是讶异。这位燕王殿下，不仅胆大，心思更是活络，对军事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有些东西，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这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不，或许比当年的自己，更多了几分天潢贵胄的底气与灵性。
这一日，大军前锋与一小股北元游骑遭遇，发生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接触战。明军小胜，斩首数十级，俘获战马十余匹，自身也有些许伤亡。战斗发生在数里之外，中军只能听到隐约的喊杀与马蹄声。
朱棣听到动静，像只被惊动的幼豹，猛地窜到营寨栅栏边，踮着脚尖极力远眺，小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拳头紧紧握着。当捷报传回中军时，他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拉着朱标的衣袖：“大哥！我们赢了！赢了！”
朱标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战意与荣耀感，心中复杂。他拍了拍朱棣的肩膀：“赢了是好事，但你看，”他指向远处正被抬回来的伤员，“胜利，也是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
朱棣顺着望去，看到那些染血的绷带和士卒痛苦的表情，兴奋之色稍敛，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少了几分单纯的雀跃，多了几分沉凝。
当晚，朱棣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朱标问东问西，而是默默地擦拭着朱标亲卫借给他的一把短刃，动作认真而专注。
朱标看在眼里，心中暗忖：这小子，是一块天生的将种。历史上那个横扫漠北的永乐大帝，其军事才能或许正是在这等环境中早早萌芽。强行将他禁锢在宫廷经义之中，反而是扼杀其天性。
但如何引导，却是个问题。是让他重复历史上那条充满血腥与争议的藩王之路，还是为他规划一条不同的、既能发挥其才能，又能保全兄弟情谊、稳固大明江山的新路？
“四弟，”朱标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觉得，为将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朱棣抬起头，想了想，认真答道：“勇猛！像常遇春伯伯那样，冲锋陷阵，无人能挡！”
“勇猛固然重要，”朱标缓缓道，“但徐帅告诉你，为将者，更需谨慎、谋略，要懂得爱惜士卒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不是荣耀，是罪孽。”
他顿了顿，看着朱棣似懂非懂的眼睛，继续引导：“你看徐帅，他运筹帷幄，不轻易涉险，却能令敌人闻风丧胆。他爱兵如子，所以将士用命。这才是真正的名将之风。”
“大哥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徐帅这样的统帅，而不仅仅是一个勇猛的先锋。”
朱棣若有所思，低头继续擦拭着短刃，半晌，才闷声道：“大哥，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学，学徐叔叔的谋略，也学……学爱惜士卒。”
朱标欣慰地点点头。他知道，改变非一日之功，但只要种子播下，总有发芽的一天。
数日后，大军抵达预定区域，与北元主力对峙的局面逐渐形成。徐达变得更加忙碌，频繁派出哨探，调整部署，气氛一日紧过一日。
朱棣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他不再四处乱跑，而是更加专注地跟在朱标身边，观察着中军帐内的一切。他甚至开始学着辨认地图上的标识，试图理解徐达的每一个调度背后的意图。
这一夜，月色朦胧。朱标走出营帐，活动着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却见朱棣独自一人，站在营帐外的空地上，仰头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小小的身影在苍茫的夜色中，竟有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孤寂与坚定。
“看什么呢？”朱标走到他身边。
“大哥，”朱棣没有回头，声音有些飘忽，“你说，扩廓帖木儿，现在是不是也在看着同样的月亮？他在想什么？”
朱标微微一怔，没想到朱棣会想这么深。
“他在想如何击败我们，如何重现大元的荣耀吧。”朱标答道。
“那我们呢？”朱棣转过头，眼中映着微弱的月光，“我们一定要打败他！让这片土地，永远不再受鞑虏的威胁！”
那一刻，朱标从朱棣的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少年人的热血，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土地和权力的守护欲与征服欲。
他揽住朱棣的肩膀，一起望向北方无垠的黑暗。
“会的。”朱标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们一定会赢。不仅是为了打败敌人，更是为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让大明，成为一个真正强大、无人敢犯的国度。”
“而这，”他低头看向朱棣，“需要像徐帅这样的良将，也需要……我们兄弟，各尽其责，同心协力。”
朱棣重重地点头，将“兄弟同心”这四个字，牢牢刻在了心里。塞外的寒风吹过，带着青草与尘土的气息，也带着大明未来两位最重要人物，在此刻许下的、尚未知晓命运走向的无声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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