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凛在花园冰冷泥泞中那一跪,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用以维持表面镇定的最后一丝力气。当他最终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被忧心忡忡的老管家和佣人搀扶回屋内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筋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被巨大悔恨和自我厌弃彻底掏空的躯壳。
他没有回主卧,也没有去任何能让他感觉舒适的地方,而是任由自己被安置在书房一张冷硬的单人沙发上。湿透的家居裤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盯着壁炉里未曾点燃的、冰冷的柴薪。
老管家拿来毛毯和热茶,试图让他暖和起来,吴凛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隔音的罩子里,外界的一切声响和动作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林元元挪向阳光的那一瞬,和她脚踝在光线下那抹惊心动魄的苍白。
那一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连日来被绝望笼罩的黑暗,却也同时,将他内心最不堪、最丑陋的角落,照得纤毫毕现。他看到了自己的罪,看到了自己施加在她身上的、几乎不可逆转的伤害,更看到了她那具被他摧残殆尽的躯体深处,那一点点卑微却顽强的、属于生命本身的、趋光的本能。
这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沉重、更加尖锐的痛楚和自我鞭挞。他有什么资格再去靠近?有什么面目再去祈求?他几乎亲手杀了她,现在,却要因为她本能地、无意识地挪向了一寸阳光,而卑劣地感到庆幸和希望?
恶心。
他对自己感到彻头彻尾的恶心。
接下来的几天,吴凛陷入了一种近乎自我流放的状态。他依旧待在别墅里,但几乎不再踏入主卧。他像一道真正的幽灵,在书房、走廊、或是能远远瞥见主卧窗户的某个角落徘徊。他不再尝试去“照顾”林元元,甚至不敢再让自己的目光长时间地落在她身上,仿佛那是一种亵渎。他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老管家和下属,自己则彻底与外界隔绝,沉浸在无边的自我惩罚和静默的观察之中。
然而,他的“消失”,似乎并没有让主卧里的死寂变得更加浓重。相反,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或许是花园里那一跪的冲击,经过艾米医生不放弃的静脉营养支持和吴凛彻底“退场”后减少的刺激,林元元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终于抓住了一丝喘息之机。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彻底地拒绝一切。当艾米医生或专门请来的、极有耐心的护理人员,用最小号的软管喂给她一点流质食物或清水时,她虽然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但喉咙会极其轻微地滚动一下,完成吞咽的动作。
她依旧长时间地昏睡或呆滞,但醒来时,偶尔会对着窗外出神的时间变长了一些。她的目光,有时会无意识地追随着房间里尘埃在光线中飞舞的轨迹,或者窗外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挣扎的颤抖。那眼神依旧空洞,却似乎不再是一片纯粹的、毫无生气的荒芜,而是像冬日的冻土,坚硬冰冷之下,隐约有着极其微弱的、属于大地的脉动。
最重要的变化,发生在那天下午,阳光再次慷慨地洒满床尾的时候。
吴凛当时正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隔着一段距离,透过半开的房门,像一个偷窥者般,贪婪而又恐惧地注视着室内。他看到,当阳光移动到某个角度时,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再次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朝着光亮的方向,又挪动了一点点。
比上一次更多一些。
这一次,不仅是一截脚踝,连她的一小片睡衣下摆和瘦削的手腕,也暴露在了暖融融的光线之下。
她的脸依旧埋在枕头里,身体大部分还在阴影的庇护下。但那只落在阳光里的手,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痉挛,不是无意识的抽动。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想要舒展,却又被巨大的疲惫和某种无形的枷锁困住的……尝试。
就那么一下。
快得像错觉。
但吴凛看见了。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眼眶瞬间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尖锐痛楚和更深沉卑微的情绪。
她在动。
不是本能的趋光。
是她的手指……她自己的意志(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在试图回应那束光。
这个认知,像一股滚烫的暖流,注入了他冰封已久的四肢百骸,却又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剜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这微小的变化,与他无关。恰恰相反,可能正是因为他可悲的“退场”,因为她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着神经去应对他的存在、他的疯狂、他的伤害,她这具濒死的躯体,才得以获得一丝宝贵的、自我修复的空间。
她正在……缓慢地、艰难地,用自己的方式,从死亡的边缘,一点一点地往回爬。
而他,这个罪魁祸首,连站在旁边看着的资格,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卑劣。
那天之后,吴凛的行为发生了一些更具体、也更诡异的改变。他不再仅仅是无用的、自我惩罚式的徘徊。他开始做一些极其微小、甚至有些笨拙的“事情”。
他会亲自检查送入主卧的食物和饮水,确保温度、质地都达到最温和、最容易吸收的标准,尽管他明知林元元大部分时间依旧靠静脉营养。他会让人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悄悄将主卧的窗帘拉开到最合适的角度,确保那束光能准确无误地落在床尾她可能挪动到的区域。他甚至让人找来了一些极其轻柔、近乎无声的自然环境白噪音——比如林间微风、溪水潺潺、炉火轻爆——在她似乎清醒的时段,以极低的音量播放,试图用这些最无害的、属于外部世界的声音,去轻柔地包裹那片死寂,而不是用他充满压迫感的存在去打破它。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刻意避开了林元元可能察觉的时间。他像个深夜潜入的园丁,试图为他几乎摧毁的幼苗,提供最基础、最不具侵略性的生存条件,然后在天亮前悄然退去,不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他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能感知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但他必须做点什么。他无法再承受那种眼睁睁看着她消亡却无能为力的酷刑。哪怕只是这一点点卑微的、近乎自我安慰的“参与”,也能让他那被罪恶感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灵魂,获得一丝丝虚假的、可悲的喘息。
而林元元那边,变化依旧缓慢,却似乎更加“主动”了一些。
她开始会在护理人员帮她擦拭身体、更换衣物时,不再是完全的僵硬和抗拒,偶尔会配合地微微抬起手或侧过身。当艾米医生轻声询问她是否感觉好些时,她虽然没有回答,但睫毛会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有一次,当窗外传来一群鸟雀扑棱棱飞过的声响时,她一直望着窗外的目光,竟然下意识地追随着鸟群飞行的轨迹,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这些变化,细微得像初春冰面下第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却蕴含着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新的“平衡”。
他退到阴影里,沉默地、卑微地提供着最基础的“环境支持”。
她在阳光的边缘,沉默地、艰难地,进行着缓慢的“自我修复”。
没有交流,没有触碰,甚至没有一次明确的对视。
但某种无声的、建立在废墟和罪孽之上的“转机”,正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发生。
微光之下,冻土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而那个跪在阴影里的罪人,正屏住呼吸,用全部的生命,祈祷着这束光不要熄灭,祈祷着这片冻土,终能孕育出新的、哪怕与他无关的生机。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只知道,从他将额头抵在冰冷泥泞中的那一刻起,他过往所有的骄傲、偏执和疯狂,都已经在那片花园里,被他自己亲手埋葬。
剩下的,只是一个等待着被审判、或者被彻底遗忘的……卑微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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