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麻雀勾动的手指,和那微不可察的侧脸避让,如同两颗投入吴凛心湖的炸弹,掀起的不是喜悦的浪花,而是更深更急的恐惧漩涡。监控屏幕上的画面被他反复回放,放大,试图从那些像素点中解读出某种确定的、他可以理解并应对的“信号”。然而,越是仔细观察,那简单的动作就越是显得莫测高深。
她讨厌被触碰?还是仅仅讨厌那种温度的毛巾?她向往窗外的小鸟?还是仅仅觉得手指无聊需要动一动?每一个猜测都在他脑海中翻滚,每一个都似乎有理,却又都站不住脚。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抓狂的无力。他可以动用权势让她“消失”,可以强制她进食、就范,却无法理解她一个细微的手指动作背后的含义。
这种失控感,比看到她濒死时更让他恐慌。濒死至少是一个明确的状态,他有明确的目标——救活她。而现在,她活了,以一种他无法揣度、无法掌控的方式,在他的精心布置的舞台上,上演着他看不懂的默剧。
他变得更加焦虑,也更加“勤奋”。他将林元元每日极其有限的活动数据(吞咽次数、清醒时长、目光移动频率)绘制成精细的图表,试图找出规律。他让老管家寻来各种据说有助于舒缓情绪、促进恢复的精油香薰,经过自己反复嗅闻测试,选定了最清淡的雪松和佛手柑,让护理人员以最微弱的浓度,在房间角落悄悄扩散。他听说某些古典音乐对植物人状态有积极影响,便让人找来所有相关的专辑,一首首地、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在夜间播放,并记录下她呼吸和心率数据的变化(尽管这些变化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甚至开始亲自过问她入口的每一滴流质。他学着营养师的配方,笨拙地尝试调配更易吸收、口感(如果她还保留味觉的话)可能更温和的汤汁,然后在深夜,他屏息凝神地、像投毒又像献祭般,将那一点点汤汁替换掉原本护理人员准备好的那份。他做这一切时,心脏总是跳得又快又乱,手心沁出冷汗,既期待她能尝出不同,又害怕这不同会引发未知的、不好的反应。
然而,林元元那边,对这些愈发“体贴入微”的改变,反应却近乎漠然。她依旧按时吞咽,依旧在阳光里缓慢挪动身体,依旧偶尔对着窗外出神。她对更换的香薰没有表现出喜好或厌恶,对夜间变换的音乐毫无反应,甚至对他偷偷更换的、他自以为更“用心”的汤汁,吞咽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滞或变化。
她的平静,像一面光滑的冰壁,将他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付出,都无声地反弹回来,不留一丝痕迹。
这比直接的抗拒更让吴凛感到挫败和……恐慌。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怀疑那些监控画面里的细微动作是否只是偶然,怀疑她是否真的恢复了一丝意识,还是仅仅是身体本能在更流畅地运作。
他的不安开始外溢。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在“环境”上做文章,他开始渴望更直接的“证据”。他不再总是隐藏在监控后,开始更频繁地在白天,在她可能清醒的时候,“恰好”出现在主卧门口,或是在走廊“路过”。他会放慢脚步,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室内,屏住呼吸,捕捉她任何一个可能投向门口的眼神或动作。
但林元元似乎从未“发现”他。她的目光总是落在窗外,或者虚空中的某一点,从未为他的出现而偏移分毫。
这种彻底的忽视,像细密的针,反复扎在他敏感的神经上。他明明就在那里,离她不过几米,却仿佛隔着整个宇宙的真空。他想冲进去,想强迫她看着自己,想大声问她到底在想什么!但那雪夜她倒下的画面,那浴室玻璃杯碎裂的声音,还有那句“已经死了”的魔咒,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死死锁住了他所有冲动的念头。
他只能像一头困兽,在无形的牢笼里焦躁地逡巡,用更加偏执和徒劳的方式,去填补内心那越来越大的空洞。
这天下午,艾米医生照例来复查。检查结束后,她看着站在门口阴影里、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的吴凛,欲言又止。
“吴先生,”艾米医生斟酌着词句,“林小姐的身体指标在缓慢向好,这很不容易。但精神心理层面的恢复……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有时候,过度的关注和……干预,反而可能是一种压力。”
她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吴凛听懂了。她在暗示他,他的存在,他的那些“努力”,可能正在阻碍林元元的恢复。
压力?
他是压力?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好吗?不都是为了赎罪,为了让她好起来吗?怎么会是压力?!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更深恐慌的情绪猛地窜起,几乎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他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底掠过一丝骇人的阴鸷,但最终,他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疼痛逼退那股毁灭的冲动。
“……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回答,然后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开了。
艾米医生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能理解这个男人的痛苦和悔恨,但她也清晰地看到了他那种病态的、几乎要吞噬掉他自己和林元元的执念。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伤,只能自己慢慢愈合。旁人的“帮助”,尤其是带着如此沉重情感和掌控欲的“帮助”,有时反而是毒药。
吴凛回到书房,跌坐在椅子上,将脸埋进双手。艾米医生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是压力。
他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压力。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让他感到绝望。如果他连“赎罪”的资格都没有,如果他连默默地“对她好”都是错的,那他还能做什么?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就在他陷入自我否定的泥沼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老管家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小碟刚刚烤好的、散发着温热奶油香气的曲奇饼干,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先生,您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老管家将托盘放在书桌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这是厨房刚试做的,用了低糖配方,很清淡。”
吴凛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碟小巧精致的曲奇上。金黄的色泽,边缘微微焦脆,看起来十分可口。他没有任何食欲。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老管家:“她……今天吃东西怎么样?”
老管家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林小姐下午的流食都按时用了,量比前几天稍微多了一点点。”
“流食……”吴凛喃喃重复,目光又落回那碟曲奇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只吃流食,是因为身体只能接受流食,还是因为……他们只给她流食?
如果……如果给她一点别的呢?一点点固体的,有香气的,比如……这样一块小小的、看起来无害的曲奇?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他想看到她真实的反应!想看到她对“食物”本身,而不是被处理成糊状的营养液,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动作!这或许能让他窥见一丝她真实的内心世界,哪怕只是对“美味”的本能渴望!
这念头带着一种病态的诱惑力,混合着他连日来的挫败、焦虑和那种想要“做点什么”来打破僵局的强烈冲动。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从碟子里拿起了一块最小的曲奇,紧紧攥在手心。
“这个……我拿去给她。”他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发紧。
老管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先生!这……艾米医生说过,林小姐目前只能接受流质,固体食物可能会呛到,或者引起肠胃不适……”
“我知道!”吴凛打断他,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就一小块!很小的一块!我只是……想试试。”
他不再理会老管家的劝阻,攥着那块已经开始被他手心温度暖热的曲奇,大步流星地朝着主卧走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阵晕眩般的兴奋感。
他推开了主卧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细微的运作声。林元元正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侧脸宁静而苍白。
吴凛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他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元元……你看,这个……闻起来很香,要不要……尝一点点?”
他伸出手,将那块被他捏得有些变形、边缘掉着碎屑的曲奇,递到了她的唇边。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侵略性的期待。
曲奇温热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里。
林元元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了回来。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眼睫,看向了唇边那块突兀出现的、金黄色的固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吴凛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期待,恐惧,兴奋,后悔……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地交织碰撞。
然后,他看到——
林元元那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在接触到那块曲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不是渴望,不是好奇。
那是一种极其迅速的、近乎本能的……厌恶和抗拒。
虽然那情绪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但吴凛捕捉到了。那眼神,就像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令人作呕的东西。
紧接着,在她做出任何动作之前,她的身体先一步给出了反应——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那不是吞咽的前兆。
那是……反胃的生理反应。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干呕声,从她喉咙深处压抑着溢出。
吴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那块曲奇“啪”地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惊恐万状地看着床上那个因为那一下干呕而微微蹙起眉头、脸色似乎更加苍白的女人。
她……恶心?
她对他递过去的食物,感到……恶心?!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拒绝或责骂,都更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刺骨的寒意和……绝望。
他所有的试探,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所有试图“对她好”的努力,换来的……是她生理性的厌恶。
他站在那里,浑身冰冷,看着地上那块孤零零的、显得无比可笑的曲奇,又看着床上重新将脸转向窗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林元元,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被巨大失败感和自我厌恶淹没的空洞躯壳。
试探的涟漪,最终激起了失控的暗影。
而这暗影,正迅速吞没着他仅存的、可怜的希望,也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名为“伤害”与“本能抗拒”的深渊,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难以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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