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
不是那种豁然开朗的亮，而是东边天际仅仅透出些许鱼肚白，将浓重的夜色稀释成一片沉滞的灰蓝。
院子里还很暗，屋檐、树影都只是模糊的轮廓。
空气里带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冽和寂静，连往常最早醒来的鸟儿都还未开始鸣叫。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清晨，与往日并无不同。
但在林家的四合院里，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林卫东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点微光，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装。
一身质地普通、款式合身的深色西装，一件半旧的呢子大衣，一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皮质行李箱
——这完全是那个名叫“陈国栋”的香港贸易公司经理该有的模样。
他对着穿衣镜，最后整理了一下领带，镜中人的眼神平静，面容经过些微修饰，与往日那个沉稳内敛的林卫东已有几分不同，多了几分商海浮沉的精明与风尘仆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提着行李箱，他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冰冷而安静的院子里。
老槐树的枝桠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出清晰的剪影，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他走到院门后，手放在门闩上，停顿了片刻。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扇属于妻子们房间的窗户后面，一定有着含泪的、担忧的目光，正穿透薄薄的窗纸，紧紧地、无声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没有叮嘱，没有哭泣，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再见”。
所有的告别，都在昨夜那一次次深谈中完成了。
此刻，任何多余的声音和动作，都可能打破这刻意维持的平静，徒增伤感。
他知道，赵素芬一定强忍着泪，用力攥着手；
周晓白大概正用手捂着嘴，怕泄露出一点呜咽；
陈思雨会用理智克制着颤抖；
柳莹、李梅、苏婉清、王彩霞……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承受着这离别的一刻。
孩子们还在熟睡，对他们而言，父亲只是又一次“出差”了。
这种无声的送别，比任何隆重的仪式都更让人心头沉重。
林卫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头的硬块，手上用力，悄无声息地拉开了院门。
他侧身闪出，没有回头，反手轻轻将门带上。
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随即一切又归于沉寂。
他悄然离家，身影迅速融入门外胡同尚未散尽的昏暗之中，就像一滴水汇入了河流，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他没有走向寻常的车站或机场，而是按照预定计划，在迷宫般的胡同里快速穿行，时而拐弯，时而停顿，确认身后没有“尾巴”。
最终，他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街角，那里停着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车牌是普通的民用号码。
司机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见到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林卫东拉开车门坐进后排，轿车立刻平稳地驶离，汇入了清晨渐渐多起来的车流。
这只是第一段路程，他将通过秘密渠道，辗转前往第一个目的地：欧洲。
轿车没有开往任何一个火车站或民航机场，而是驶向了城郊一个戒备森严、却不对外公开的小型军用机场。
在那里，他将使用“陈国栋”的证件，登上一架看似普通、实则经过特殊安排的货运包机，先飞往一个中转地，再通过复杂的交通网络，最终抵达瑞士。
坐在疾驰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渐渐苏醒的城市，林卫东的内心如同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是高度警惕的冰冷。
他不断地在脑海中复盘着伪装身份的每一个细节，预演着可能遇到的海关盘问、随机检查。
他评估着每一个环节的风险，思考着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预案。
陌生的环境，未知的挑战，潜在的敌人……这一切都像无形的枷锁，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关乎行动的成败，甚至自己的生死。
这种感觉，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必须全神贯注，如履薄冰。
而另一半，则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豪情。
这不是盲目的乐观，而是一种深知使命重大、愿意为之冒险、甚至牺牲的坚定。
他想起国内在某些领域被人卡住脖子的窘迫，想起老部长殷切而沉重的嘱托，想起无数科研人员在简陋条件下孜孜不倦的攻关。
他此行，就是要用这种非常规的方式，去打破那些无形的壁垒，为国家开辟一条获取关键技术和资源的新路！
这股豪情，冲淡了离愁，压下了恐惧，让他胸膛中充满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力量。
警惕与豪情，风险与责任，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碰撞，最终奇异地达成了一种平衡。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深处却燃烧着冷静的火焰。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机身微微震动，开始滑跑，加速，最终挣脱地面的束缚，昂首冲向布满晨光的天空。
透过舷窗，看着脚下熟悉的山河大地逐渐缩小、远去，最终被云层覆盖，林卫东知道，一段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征程，正式开始了。
林卫东的“零元购”生涯，就在这个平凡的清晨，悄然拉开了序幕。
前方，是陌生的国度，是严密的封锁，是看不见的陷阱。
而他，将带着完美的伪装、周密的计划和一颗为国而战的决心，孤身潜入那片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去践行他那独特而隐秘的使命。成与败，生与死，都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一一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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