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去看了彭大虎和苏婉儿，简单交代了自己要外出侦察，归期不定，营地一切由彭大虎暂代军事，苏婉儿总揽内务，遇事不决可与留守的火锤商量。又特别嘱咐苏婉儿照看好蓝小蝶，别让她又熬夜。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规律的海潮声。
营地东南侧一处隐蔽的小沙滩，两条人影如同鬼魅般滑入水中，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是沐晓月和阿鬼。片刻后，陆沉舟和那个绰号“水獭”的瘦小汉子也悄然入水。
四人嘴里都含着蓝小蝶紧急赶制出的呼吸管。那肠衣气囊用鱼鳔胶粘合，绑在胸前，通过一根坚韧的芦苇杆与呼吸管相连，简易却有效。眼睛上戴着用薄水晶片和防水树胶封在短铜管一端制成的简易水镜，虽然视野狭窄且模糊，但至少能看清近处水下礁石的轮廓。
沐晓月打了个手势，率先向前潜去。她的动作流畅如鱼，即便带着简陋的装备，也丝毫不见滞涩。阿鬼和水獭紧随其后，显然极擅长此道。陆沉舟收敛心神，调整呼吸，紧紧跟在沐晓月侧后方。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月光透过海水，变成一片混沌的幽蓝微光。奇形怪状的礁石如同沉睡的巨兽，投下浓重的阴影。海草随波摇摆，偶尔有夜游的小鱼从眼前掠过。耳边只有自己沉闷的呼吸声和水流划过身体的触感。
根据拓跋月预先描述的水道和潮汐规律，沐晓月引领着他们，避开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区域，沿着相对安全的礁石基底潜行。呼吸管不时需要露出水面换气，每次他们都极其小心，选择在浪花拍打礁石的嘈杂瞬间快速完成。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水下地形变得异常复杂。巨大的礁石林立，通道狭窄曲折，水流也明显紊乱起来，带着一股吸力。沐晓月停下，指了指上方，又比划了几个手势。
陆沉舟会意，目标小湾的入口就在上方这片礁石区后面。他们需要更加小心，因为很可能有暗哨。
四人分散开来，借助礁石阴影缓缓上浮，将眼睛刚好露出水面，透过礁石缝隙向前方望去。
月光下，前方赫然是一个被环形礁石半包围的小小海湾，入口极其狭窄，且有两块巨大的礁石如同门神般矗立，船只需以巧妙角度才能驶入。此刻，湾内静悄悄的，不见船只，只有波光粼粼。
但沐晓月的目光却瞬间锁定了海湾内侧一处不起眼的石壁下方。那里，水面之上约一人高的位置，有一块颜色略深的岩石，形状有些规则得不自然。
她朝阿鬼示意。阿鬼如同一条真正的鬼影，悄无声息地贴着礁石游了过去，靠近那块岩石。片刻后，他潜回，对沐晓月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沐晓月转头，用极低的气声对紧挨着她的陆沉舟耳语：“石壁是空的，有凿刻痕迹，像是一个被巧妙伪装过的……小码头或者卸货平台。水线下有台阶。”
陆沉舟心头一凛。这可不是临时中转站该有的设施。司徒雷在这里投入了相当的精力和资源。
就在这时，水獭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快速潜回，手势急促。
有动静！
四人立刻屏息，将身体更深地藏入水下阴影。
“哗啦……哗啦……”
是船桨划水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不止一艘！
透过礁石缝隙，他们看到两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中型舢板，正从海湾另一侧一个完全被阴影笼罩的、极其隐蔽的岔口里缓缓划出。舢板上盖着深色的油布，吃水颇深，每艘船上各有三四个人影，动作干练。
两艘舢板没有驶向海湾入口，而是径直划向了那块伪装的石壁。石壁下方水面一阵轻微响动，似乎有暗门打开，舢板依次滑入，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安静迅速，不超过一盏茶时间。
石壁内有乾坤！
陆沉舟和沐晓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绝不是简单的物资中转，更像是一个……秘密基地的前哨或仓库。
需要更近一步侦察，但风险极大。
沐晓月指了指自己和阿鬼，又指了指石壁方向，意思是她带阿鬼摸过去看看。
陆沉舟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同时握紧了绑在腿侧的短刃。
沐晓月和阿鬼像两条融入黑暗的水蛇，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向石壁。这一次，他们潜得更深，几乎贴着水底。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陆沉舟能听到自己胸腔内有力的心跳。水獭在他身旁，如同真正的獭类般安静悬浮，只有眼睛警惕地转动。
约莫一刻钟后，沐晓月和阿鬼返回。沐晓月的脸色在幽暗的水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冷静。她快速打出手势，示意立即撤离，此地不宜久留。
四人毫不犹豫，沿着来路，以更快的速度潜游返回。
直到远离那片复杂的礁石区，回到相对开阔的水域，四人才先后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带着咸腥味的清凉空气。远处，一块形似鹰嘴的巨石轮廓隐约可见，拓跋月的接应舢板应该就在下面。
爬上舢板，拓跋月立刻递过干燥的布巾和酒囊，目光询问。
沐晓月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清冷，却透着一丝罕见的紧绷：“石壁内是人工开凿的洞窟，有栈桥，可停靠小船。深处有微光和人声，守卫至少六人，配置弓弩。洞内通道向山腹延伸，不知多深。我们靠近时，里面传出……铁器敲打和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很轻微，但绝非普通货物装卸。”
铁器敲打？机械运转？
陆沉舟擦着脸上的海水，眉头紧锁。司徒雷在鬼哭礁的隐秘据点里，到底在干什么？加工武器？还是……和慕容芷信中所提的工部物资、乃至那虚无缥缈的“秘藏”有关？
“还有，”阿鬼补充道，他的声音沙哑，“其中一艘进去的舢板，盖布的缝隙里，我好像看到了……成捆的、类似箭杆的东西，但颜色很深，不像是普通木杆。”
深色箭杆？难道是……
“铁箭？或者特殊处理的弩箭？”陆沉舟低声自语。这需要大量的铁和专业的制作工艺。
拓跋月灌了一口酒，眼神锐利：“司徒雷这老王八，在北海到底藏了多少东西？这地方，不像是一两年能弄出来的。”
“先回去。”陆沉舟当机立断，“此地已确认是司徒雷的重要据点，而且可能在从事某种加工或制造。不宜打草惊蛇。”
舢板在拓跋月手下老练的操作下，如同暗夜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波涛，朝着千礁湾方向驶去。
陆沉舟回头望去，鬼哭礁那片狰狞的礁石群在月色下如同匍匐的巨兽，而那隐藏着秘密的环形小湾，早已没入深沉的黑暗。
这一次侦察，发现的不是预期的货物中转站，而是一个更加棘手、可能隐藏着更大秘密的巢穴。司徒雷的触角，比他预想的更深，图谋也可能更大。
海风凛冽，吹不散心头的迷雾，反而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与……隐隐的兴奋。
挑战越大，意味着扳倒对方后，能获得的战利品也可能越丰厚。
“基石”的下一块磨刀石，似乎已经找到了。
侦察小队返回千礁湾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营地还在沉睡中，只有负责警戒的暗哨和早起准备早饭的妇孺在轻轻走动。陆沉舟几人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没有惊起太多波澜。但核心成员很快被召集到陆沉舟的木屋。
屋内气氛凝重。当沐晓月用她一贯清冷简洁的语言，描述完鬼哭礁石壁后的洞窟、守卫、以及那隐约的铁器敲打与机械运转声时，彭大虎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苏婉儿面露忧色，蓝小蝶则咬着嘴唇，眼睛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拓跋月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眼神锐利。
“铁器敲打……机械运转……”蓝小蝶忽然抬起头，眼睛里有光芒闪动，“阿鬼大哥，你说看到深色的箭杆，能形容得更具体些吗？颜色是纯黑，还是暗红？表面是光滑，还是有纹路？”
阿鬼回忆了一下，沙哑道：“油布盖着，只瞥到一点。颜色很深，近黑，但好像……反光不太对，不像普通木头或生铁。表面……似乎有些细密的、不是年轮的纹路。”
蓝小蝶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难道是……‘铁木’？或者‘黑曜竹’？不对，黑曜竹没那么直……也可能是某种混合材料，用胶类浸泡重物压制而成……如果能近距离看看，甚至弄到一小段……”
“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彭大虎瓮声瓮气道，“管他什么箭杆，司徒雷那老狗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搞了个秘密作坊！必须端了它！”
“怎么端？”拓跋月凉凉地开口，“那地方易守难攻，水道复杂，里面情况不明，守卫不弱。硬打，就算能打下来，我们这点家底也得赔进去大半。别忘了，怒涛帮主力还在，司徒雷更不是只有这一个窝。”
“拓跋首领说得对。”陆沉舟沉声道，“鬼哭礁据点必须处理，但不是现在，不能用蛮力。”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加强对那里的监视，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人员换防、物资进出详情。晓月，这件事你继续负责，需要多少人手，直接调配。”
沐晓月无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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