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在“深海”基地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台精密钟表。每天清晨六点整起床，二十分钟洗漱整理，随后在限定的b区走廊进行四十五分钟的匀速步行。早餐固定选择高蛋白营养膏和合成咖啡，不多不少，恰好满足基础代谢需求。上午他会花费三小时在允许访问的基地内网浏览公开资料——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环境数据、后勤管理条例。下午则重复早上的步行，或在休息区静坐，望着那片永恒不变的模拟深海景观。
他从不试图与基地人员攀谈，对于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也视若无睹，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只是平静地记录着一切。这种绝对的“合规”与“透明”，反而让负责监控他的安保和分析团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清晚通过屏幕观察着他，如同观察培养皿中的微生物。她知道，这种平静之下，必然隐藏着目的。赫尔墨斯不会派一个真正无所事事的人来这里。
第三天下午，转机出现在医疗物资补给环节。一批新的神经修复液和特种消毒剂需要从仓库运往核心医疗区。按照流程，运输机器人会途径b区的一段公共走廊。由于一批机器人正在进行定期维护，本次运输由一名初级医护人员手动推着运输车进行。
塞缪尔如同往常一样，在走廊上匀速行走。当运输车与他擦肩而过时，车轱辘意外地压到了一小块不知从何处脱落的塑料卡扣，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车身随之颠簸了一下。车上一个装有高浓度神经修复液的安瓿瓶因为摆放位置靠近边缘，在颠簸中滚落，“啪”一声脆响，摔碎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淡蓝色的粘稠液体迅速蔓延开来，散发出独特的、略带腥甜的气味。
推车的年轻医护人员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塞缪尔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然后平静地走上前，从口袋里（经过安检确认无害）掏出一包吸收力极强的特种纸巾——这通常是情报人员用于紧急处理痕迹的装备——蹲下身，动作熟练而迅速地开始清理碎片和液体。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甚至巧妙地用纸巾覆盖了液体飞溅的最远点，避免气味进一步扩散。
“谢谢……谢谢您！”医护人员反应过来，连忙道谢。
“举手之劳。”塞缪尔头也没抬，声音平稳。他将吸附饱胀的纸巾和碎片小心地包裹好，放入运输车旁的专用废弃物袋中。“这种修复液挥发性较强，长时间暴露可能对呼吸道有轻微刺激，建议尽快彻底清洁该区域。”
医护人员连连点头，推着车匆匆离去。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塞缪尔的表现无可挑剔，像一个恰好路过、素质良好的访客。
但指挥中心里，苏清晚的眼神却锐利起来。
“分析他清理动作的轨迹和重点。”她下令。
技术员将监控画面慢放、定格。清晰可见，塞缪尔在清理时，指尖曾两次看似无意地、极其短暂地触碰了洒落液体区域旁边的地板接缝。而那处接缝下方，正是通往基地下层能源管道的一条次要检修通道的入口之一，虽然入口被巧妙伪装且有多重锁闭，但理论上存在被技术手段探测的可能。
“他在探测地板结构？”阿琳娜疑惑。
“不止。”苏清晚调出了神经修复液的成分表，指着其中一种名为“拉瑟尔氏粘合剂”的稀有成分，“这种成分在高浓度挥发时，会对特定频率的声波探测产生微弱干扰。他选择用特种纸巾快速吸收，不仅是为了清理，更是为了尽量减少挥发，避免干扰他可能正在进行的某种……被动探测。”
塞缪尔看似帮忙的举动，实则可能是一次精妙的、掩盖在善意下的技术性试探。他想确认地板下的结构，又不想留下主动探测的痕迹。
“另外，”分析员补充道，“根据微生物传感器数据显示，在修复液打翻后的三十秒内，塞缪尔周围空气中的微生物群落种类和数量出现了异常波动，有几种非基地固有的、常见于沙漠地带的菌群浓度短暂升高，又迅速恢复正常。”
苏清晚眼神一冷。空气交换？他在尝试通过极其微小的、自身携带的外部微生物，来试探基地内部空气循环系统的过滤效率和流向？从而推断出通风管道的布局甚至核心区的大致方位？
好高明的手段！几乎不着痕迹。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傅承烨医疗舱的陈博士发来紧急通讯：“苏小姐，傅先生脑部那个异常光点，在过去一小时内出现了三次规律性闪烁！频率和强度都与之前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信号模式！我们尝试用‘星辰絮语’的频率去共鸣，光点似乎有微弱的响应，但极不稳定！”
几乎同时，加密频道收到了星璃从南宫家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
【封印裂痕扩大速度超预期，“黑冰”活性急剧增强！南宫婉已带族中圣物前往支援，但恐难支撑超过四十八小时！速决！】
内忧外患，同时逼近。
苏清晚的目光再次投向监控屏幕。塞缪尔已经清理完毕，继续着他那看似漫无目的的步行，背影从容。
这个观察员，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他的到来，似乎加速了所有潜在危机的爆发。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阿琳娜，”苏清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决断，“准备一下，我要亲自‘邀请’塞缪尔先生，参观一下我们的……医疗中心。”
既然试探已经开始，不如把棋盘摆到明面上来。
她要看看，当这位观察员直面傅承烨——这个赫尔墨斯如此在意的“容器”——时，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是否会泛起波澜。
也要看看，赫尔墨斯所谓的“诚意”，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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