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念完,满殿寂静。
此前那些慷慨激昂弹劾沈章“教化不力”、“遗祸地方”的官员,面色涨红如猪肝,两股战战。
事实胜于雄辩。
调查结果条分缕析,证据确凿,将郑守朴的颟顸无能、倒行逆施暴露无遗,也彻底洗刷了沈章蒙受的不白之冤。
什么“教化无出”?
沈章离任才多久?
读书种子是几年能长成的?
何况县学被郑守朴自己搞垮了!
什么“遗祸地方”?
真正的祸根,正是这个否定一切前任成果、蛮干胡来的接任者!
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暗自摇头,看向那些保守派的目光带着讥讽。
为了攻讦一个女子官员,竟然睁眼说瞎话到如此地步,
差点让一个庸官逼反边县的罪责,栽赃到实干者的头上。
真是……斯文扫地。
御座之上,武帝道:
“诸卿,都听清楚了?”
殿中无人敢应声。
“郑守朴,革职拿问,交由大理寺严审其是否有贪墨、渎职等情。
姚州刺史霍绮,察吏不明,奏报失实,罚俸一年,留任察看。”
武帝的处置干脆利落。
“至于沈章……”她顿了顿。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尤其是保守派,生怕武帝借此机会,不仅为沈章正名,还要大力提拔,或是……让她重回云川?
然,武帝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意料:
“沈章在云川县令任内,颇有政绩,此次蒙受不白之冤,朝廷自有公断。
然其离任已久,云川现状复杂,非一日之寒。
新任县令,吏部当尽快择选干练稳重之人出任,安抚百姓,恢复生产,稳定局势。”
只肯定了沈章过去的功劳,洗清了冤屈,却没有提及任何新的任命,更没有让她回去收拾烂摊子的意思。
这个处置,让许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常理,证明沈章没错,而且云川这个烂摊子很大程度上是因否定她的政策而起,让她回去“拨乱反正”是最顺理成章、也可能最高效的选择。
为何陛下不提?
是觉得沈章资历尚浅,不足以应对民变后的复杂局面?
还是……另有考量?
沈箐垂眸立于班列中,心中明镜一般。
陛下这是……在保护沈章,也是在等待。
云川民变虽已查明原因,但创伤已造成,州兵弹压后遗症未消,郑守朴遗留的烂账需要处理,安抚百姓、恢复秩序绝非易事。
此时让沈章回去,等于将她扔进一个火药桶,做好了是应该,做不好则前功尽弃,可能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况且,陛下或许更想看看,沈章在经历了云川的实干、长安的冷遇,
以及这场无妄之灾后,心志磨砺得如何,下一步又会如何走。
直接放回舒适区(相对而言的云川),并非培养重臣之道。
更重要的是,陛下那“封王”的意图……
沈章作为女子官员中的标杆,她的去向和用途,恐怕要与那件更大的事通盘考量。
散朝后,风向果然变了。
之前沸沸扬扬弹劾沈章的奏疏瞬间绝迹。
偶尔有人提起云川,也不再敢将脏水泼向沈章,反而开始夸赞她当年治理有方,衬托得郑守朴越发愚蠢。
“我就说嘛,沈县令在云川那是实实在在的政绩,百姓送行出城的场面我可是听说过!”
“唉,可惜了,好好一个上县,被那迂腐老儒折腾成这样……”
“沈县令受了委屈啊,朝廷该有所补偿才是。”
诸如此类的言论开始出现,仿佛之前那些恶毒的攻讦从未发生过。
崇仁坊沈宅的门前,也回暖了一些。
虽然依旧没有多少人正式登门拜访,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窥探的目光,明显减轻了。
沈章听到调查结果和朝廷处置时,正在书房临帖。
她悬腕的笔顿了一下,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缓缓洇开。
随即,她放下笔,拿起一旁的废纸,将那张染污的宣纸盖住,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脸上并无多少沉冤得雪的激动,只有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思虑。
真相大白了,她的名声保住了,比以前更好。
但是,云川呢?
那些因为她制定的政策而获得生机,又因政策被废而陷入困境的百姓呢?
郑守朴被问罪,霍绮被罚俸,可云川的伤痛,谁来抚平?
新任县令,真的能理解那片土地,那些百姓吗?
会不会是另一个郑守朴?
她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
继续在长安,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安置”?
还是……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角落里积雪未融的残冰。
春闱的鼓声似乎已经在远处隐隐响起,那是无数士子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的机会,又在哪里?
“阿章。”沈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章转过身,行礼:“阿母。”
沈箐走过来,与她并肩望向窗外:“真相大白,你心中可舒畅些了?”
沈章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舒畅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荒谬,也有些悲凉。
为云川百姓悲凉,也为这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口舌悲凉。”
沈箐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能看到这一层,便很好。
经此一事,你当更明白,功绩与名声,在权力与偏见面前,何其脆弱。
今日他们可以赞你,明日亦可以毁你。
关键在于,你自己要立于何处,手握何物。”
“儿明白。”沈章点头,“只是……云川……”
“云川自有其命数,非你一人之力可挽狂澜。”沈箐语气平静,
“你能为它打下三年根基,已是缘分。
如今缘分暂尽,莫要过于挂怀,反成执念。
你的路,在更前方。”
“更前方……”沈章喃喃重复。
“陛下没有让你回云川,你可知为何?”沈箐问。
沈章思索道:“或许……是觉得那里已成是非之地,儿回去未必是好事。又或许……另有安排?”
沈箐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两者皆有。但更重要的是,陛下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更大的局。”沈箐的声音压得很低,微不可闻,
“等九殿下封王的风波,等春闱之后新进士的格局,
等……你真正展现出,能跳出‘一县之才’的器量与眼光。”
沈章心头一震。
九殿下封王……春闱……
“多谢阿母点拨。”沈章行一礼,“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继续沉淀,继续观察,继续准备。
等待属于她的,那个或许与九殿下封王、与朝局大变息息相关的——“机会”。
窗外,寒风依旧,但墙角残冰之下,已有细微嫩芽,正悄然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元月将尽,春天,真的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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