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书房，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俞琛的意识再次穿透时空，稳稳落定在沈聿的躯壳之中。
他抬眼望去，对面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筠伏案批阅文件的身影，沈筠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倦意，侧脸比起记忆中愈发清瘦，一种跨越时空的关切涌上俞琛的心头。
俞琛放下手中假装在看的书，声音比平时沉稳许多：“哥。”
沈筠从文件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嗯？阿聿，还不去休息？”
俞琛：“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这两年，好像发生了好多事。你……你们都挺辛苦的吧？过得怎么样？”
沈筠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放下笔，身体向后靠了靠，仿佛在回顾这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辛苦是自然的，这世道，谁能轻松？不过，托我们家这位‘福将’的福，倒也不算乏味。”
俞琛满脸好奇：“福将？说我吗？我……我都干啥了？”他并没有完全继承沈聿这两年的全部记忆，只继承了沈聿这几个月的记忆。
“你啊……这两年倒是越发‘长进’了。装模作样要搞什么发明创造，偏不肯走寻常路，净拿你那些纨绔子弟的花哨手段折腾，没想到竟真让你玩出了些名堂来。”
沈筠掰着手指，一样样数来，语气里满是哭笑不得：
“记得有一次，几位老先生忧心忡忡来药厂，讨论未来方向，争论不休。
你听得不耐烦，猛地一拍桌子吼了一句：‘吵什么吵！让人都吃饱饭，吃饱了自然就少生病了！’当时把几位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沈筠忍俊不禁：“结果呢？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被好些报纸引用，现在竟成了提倡‘预防医学’、关注民生的金句了。
那些老先生后来见了我，还夸你‘大智若愚’，看得深远。”
俞琛：“……”
“还有，”沈筠继续道，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非要去捣鼓净水器，然后胡乱调试一通，出来的水居然也能喝，成本还极低！
现在那款‘沈二少胡乱版’净水器，在难民营和乡下地方救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俞琛张大了嘴。
“最离谱的是青霉素。”沈筠摇着头，仿佛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你半懂不懂，就跑实验室对着培养皿一顿瞎捣鼓，加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被苏砚卿骂得狗血淋头。”
“结果……阴差阳错，还真让你折腾出了产量更高的土法！虽然纯度没那么高，但前线和后方多少伤员因为它捡回条命？”
“不止这些，还有好些回，你本是歪打正着，偏巧成了事儿，旁人看了，倒都赞你料事如神呢！”
“噗——”俞琛实在没忍住，拍着桌子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吧？！这也行？我的天……沈聿他可真是个人才啊！”
他笑得肚子疼，一想到沈聿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还总能撞大运的样子，就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谬。
沈筠看着“弟弟”笑得如此开怀，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等俞琛笑够了，他才缓缓道：
“所以啊，俞先生，别担心我们。虽然艰难，但有这么个活宝在身边，总能歪打正着，化险为夷。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俞琛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心里暖暖的，他忽然觉得，沈聿或许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金手指”，一种总能带来意外惊喜的力量。
“沈大哥，”俞琛忍着笑意，郑重其事地说，“以后……多让沈聿‘料事如神’几次！说不定能直接把鬼子‘料’回东洋去！”
沈筠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摇头，烛光下，眉宇间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笑声驱散了几分。
片刻后，俞琛的笑声渐渐平息，他回味着沈聿那些“丰功伟绩”，越想越觉得奇妙，下意识地开始梳理这个时空与自己认知中的历史细节差异。
忽然，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协调的音符。
他仔细回想沈聿记忆碎片里的一些关键时间节点……还有平日里听到的各方消息、报纸日期……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沈筠，语气带上了几分惊疑：“沈大哥，等等……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好像……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沈筠正准备重新拿起笔，闻言动作一顿：“不对劲？什么不对劲？”
俞琛皱紧眉头，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我总觉得，好像很多事情……发生的比我感觉中应该发生的，要早了一些？比如一些仗，一些大事。好像……提前了？大概提前了得有一年？”
他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沈筠，不知道这个观察会不会吓到他。
出乎意料的是，沈筠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也感觉到了？”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俞琛喃喃道，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竟然真的和他所知的历史有偏差！战争全面爆发提前了一年！
沈筠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早了一年。炮火早了一年响起，山河早了一年破碎，很多人……也早了一年离场。”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忽然，沈筠转过头，看向俞琛，声音有些颤抖：“你说，如果这一切，也能早一年结束呢？如果能早一年结束……哪怕只是早一年……”
“会有多少城镇，可以免于炮火？”
“会有多少将士，不必血洒疆场？”
“会有多少家庭，不用骨肉分离？”
“又会有多少像金陵那样的惨剧……可以避免？”
俞琛看着沈筠眼中那簇因极致渴望而异常明亮的火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来自未来，他知道这场战争最终胜利了，但也知道其过程的漫长与惨烈。
他无法给出“能早一年结束”的承诺。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沈大哥，历史上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过程的每一刻，或许都有其必须经历的……”
“我知道。”沈筠眼中的光芒稍稍黯淡了一些，“是我妄念了。战争非一人一事可定，其兴其止，关乎时、势、运、命，错综复杂。
我们能做的，唯有尽力于当下，求问心无愧。”
但他随即又微微笑了笑：“不过，想想总是可以的。想想胜利那天，想想和平的光景，这念头本身……就能支撑人走很久很久的黑夜。”
他看向俞琛，眼神温暖：“谢谢你，俞先生。或许正因为有你这样的‘变数’在，才让我忍不住生出这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吧。”
“沈大哥，”俞琛郑重地说，仿佛在做一个承诺，
“虽然我不能保证它能早一年结束，但我相信，因为它提前开始了，或许……或许也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变化发生。
也许……会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最终走向更好的结果？”
他想到了沈聿那逆天的运气，想到了谢临洲的隐忍与强大，想到了苏砚卿的智慧与果敢，想到了望晴的忠诚，想到了云寄月的神秘，甚至想到了自己这个意外闯入的变量……
沈筠闻言，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展的笑容，仿佛春风化开了冰雪：
“嗯。你说得对。既然开局已变，过程与结局，谁又说得准呢？或许……真会有奇迹吧。”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未尽之语，皆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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