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兴元年的秋阳,晒得成都城像个熟透的橘子。从北门到皇宫的朱雀大街上,挤满了人,却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瓦檐的声音。百姓们扶老携幼,手里攥着褪色的汉旗——那是刘备入蜀时分发的,如今边角磨得发白,被汗水浸得发皱。他们望着宫墙的方向,眼里没有期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等待。
谯周站在太庙的石阶上,望着供桌上的刘备牌位。牌位是十年前新换的,檀香木的纹理里还透着清味,可他总觉得,那上面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灰。三天前,他带着百官跪在宫门外,请求后主刘禅降魏,今天终于有了回音——刘禅说,“依卿所奏”。
“太常,陛下要登城楼了。”一个小吏匆匆跑来,袍角沾着尘土。
谯周点点头,转身往城楼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蹒跚,手里拄着的竹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声响,像在数着蜀汉最后的时辰。路过丞相府时,他停了停,那扇朱漆大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绿比去年更重了,墙根的草长到了半人高——诸葛亮去世后,这里就渐渐荒了,只留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匾额,在风中摇摇晃晃。
城楼上已经站满了人。刘禅穿着素色的龙袍,腰间系着玉玺,脸色比纸还白。黄皓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降书,那是谯周亲笔写的,字里行间全是“臣刘禅敢布腹心”的谦卑。魏军的使者站在垛口边,按着腰间的剑,眼神像鹰一样扫视着城下的百姓。
“可以开始了。”使者的声音很冷,带着中原口音。
刘禅深吸一口气,却没敢看城下。他想起昨天夜里,姜维从沓中送来的血书,说“愿背水一战,死保成都”,可他当时只觉得厌烦——打了这么多年,赢过,输过,最后还不是要躲在城里发抖?倒不如降了,还能保住这宫殿,这歌舞。
黄皓把降书递过去,使者接过,看都没看就揣进怀里,指着城角的旗杆:“把那旗子降下来。”
旗杆上,汉旗正猎猎作响,红底黑字的“汉”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几个士兵上前,拉动绳索,旗子缓缓降下,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在空中挣扎了几下,终于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滚,沾了满身尘土。
城下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兵,拄着断矛,对着落下的汉旗磕头,额头撞在地上,渗出血来。他是跟着刘备从荆州过来的,身上还留着长坂坡的箭伤,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先帝……对不起啊……”
谯周闭上了眼睛。他想起建兴五年,诸葛亮北伐前,曾在这城楼上对百官说:“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那时的阳光和今天一样暖,可那时的人,眼里都有光。如今光灭了,只剩下满地尘埃。
忽然,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锦袍的世家子弟,举着魏国的旗子,笑着喊:“大魏万胜!”立刻有人朝他扔石头,骂他“卖国贼”,很快就打作一团。魏军的骑兵冲过来,举着刀呵止,刀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人群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压抑的喘息。
刘禅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口渴。他让黄皓去拿水,可黄皓正忙着跟魏军使者套近乎,说自己在洛阳有熟人,能帮着打点。他只好自己扶着垛口往下看,看到那些曾经喊他“陛下”的百姓,此刻眼神里只有陌生,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陛下,钟会将军请您去营中赴宴。”使者走过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
刘禅连忙点头:“好,好,我这就去。”他转身时,袍子被垛口的钉子勾住,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衬里——那是用南中夷人的贡布做的,去年爨习送来的,说是能避刀箭。
谯周没跟去。他留在城楼上,望着空荡荡的旗杆,想起年轻时读过的《公羊传》:“国灭,君死之,正也。”可刘禅没死,他活着,带着他的宫殿,他的歌舞,向胜利者低头。或许,从刘禅说出“降了也无妨”的那一刻起,这个王朝就已经死了,今天降下的,不过是一具早已腐朽的躯壳。
夕阳西下,把城楼的影子拉得很长。谯周慢慢走下石阶,竹杖敲在地上,声音孤单得可怕。路过丞相府时,他看见几个孩子在荒草里追逐,踢翻了墙角的瓦罐,里面滚出几粒发霉的豆子——那是诸葛亮当年亲自种下的,说要“知稼穑之艰难”。
孩子们笑着跑远了,没人知道这荒院里曾住过一个为了“兴复汉室”耗尽心血的人。只有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尘埃,迷了谯周的眼。他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成都的夜来得很快。宫城里的歌舞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魏军巡逻的脚步声。那些曾经为刘禅演奏的乐师,此刻正收拾行李,准备逃回乡下;那些曾经围着黄皓转的宦官,有的投了魏军,有的卷了钱财跑路。只有那座空荡荡的宫殿,还立在那里,像个巨大的墓碑,埋葬着一个王朝的梦想。
谯周回到家,坐在灯下,翻开诸葛亮的《出师表》。墨迹已经有些褪色,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句子,还像针一样扎眼。他忽然明白,蜀汉的灭亡,从来不是因为敌人太强,也不是因为天险不够,而是因为当初心怀“兴复汉室”的人一个个离去后,剩下的人,只想着“苟全性命”了。
窗外,月光洒在降了旗的城楼上,冷得像霜。谯周合上书,吹灭了灯。黑暗里,他仿佛听见远处传来姜维军队的呐喊,又仿佛听见诸葛亮的咳嗽声,可仔细一听,只有风吹过瓦檐的呜咽,像在为谁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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