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记忆中模糊的坐标，“盗火之锚”如同重伤的鲸鱼，在光怪陆离的“万影回廊”边缘地带缓缓漂游。云芷将自身所剩无几的力量近乎全部用于维持锚体最基本的隐匿与稳定，航行速度慢得令人心焦。周围的景象逐渐从极度混乱的时空碎片，过渡到相对“规整”一些的、由大片大片缓慢旋转的黯淡星云状物质和偶尔闪现的、结构奇异的固定光影平台构成的区域。
这里便是“回廊”的“边缘缓冲带”，也是“漂流集市”传闻所在的区域。果然，与“回廊”深处那种万物皆可破碎、皆在低语的氛围不同，此地多了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和流动的秩序。那些星云物质仿佛具有过滤性，能吸收大部分杂乱的背景辐射和低语回声，而光影平台则如同海上的浮标，散发着标识自身存在和领域的微弱信号。
公子衍的状态依旧极不稳定。那团银灰色雾气时聚时散，内部隐约可见古老纹路与自身秩序光芒的激烈争斗。他大部分意识都用于镇压和梳理体内冲突，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对外感知。庭园火种更是寂静无声，仿佛彻底蛰伏。
云芷不敢有丝毫放松。她小心翼翼地避让着那些明显散发出强大或诡异气息的光影平台，同时也警惕着任何可能追踪“观测标记”而来的未知存在。那标记如同附骨之疽，虽无直接影响，却让她感觉自身犹如黑暗中的萤火虫。
经过一段看似漫长实则可能扭曲了时间的漂游，前方景象豁然变化。
一片极其广袤的、由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光影平台、半透明泡泡、悬浮建筑残骸、甚至某些活体般的奇异星云生物构成的松散聚合体，出现在感知中。这些“摊位”或“据点”之间，由流动的光带、时隐时现的虹桥或纯粹意念约定的“安全路径”连接。无数形态迥异的“存在”在其间穿梭、停留、交流——有的保持类人形态，有的纯粹是能量集合体，有的则是机械与生物特征的诡异融合，甚至有些根本无形无质，只有一道特定的意念波动代表其存在。
这就是“漂流集市”！一种混乱中自发生成的、基于最原始需求（信息、资源、安全）的交易与避风港。
集市没有统一的规则，但有一些默认的潜规则：禁止在公认的“交易区”和“中立通道”内进行攻击或掠夺（离开这些区域则生死自负）；交易遵循自愿与保密原则（但欺骗是否被允许，取决于双方实力与手段）；最重要的，这里不欢迎任何可能引来“永恒守望”、“渊核”大规模清洗或“归零”协议的“高调麻烦”。
云芷控制着“盗火之锚”，选择了一个相对偏僻、靠近集市外围废弃物堆积区的黯淡角落，缓缓停下。锚体光芒内敛到极致，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带着微弱法则波动的漂流残骸。她必须先观察，了解此地的“行情”和潜在危险，再做打算。
集市的“喧嚣”并非声音，而是无数意念波、加密信息流、法则展示和能量特征交织成的庞大“背景辐射”。云芷新型态的感知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能有限度地过滤、解析这些辐射，捕捉到一些公开或半公开的信息片段：
“……求购稳定‘时间锚点’制作技术，代价：三条关于‘凋零象限’最新巡逻盲区的确凿信息……”
“……出售‘混沌遗毒’（同化者）感染边缘星区的坐标及初期症状样本，价高者得，接受以物易物或‘因果契约’担保……”
“……招募临时护卫，探索‘回廊’第七褶皱区新浮现的‘文明墓碑’，疑似有未损坏的‘心灵晶簇’残留，报酬分成……”
“……警告：近期有伪装成情报贩子的‘守望者’诱捕单元活动，特征如下：交易内容刻意涉及‘契约漏洞’关键词，且急于达成……”
最后一条信息让云芷心中一凛。守望者的触角果然也伸到了这里，而且似乎对“契约漏洞”相关情报格外感兴趣。这让她对自己和公子衍身上携带的秘密更加警惕。
她需要情报，关于“观测标记”的，关于安全离开“回廊”路径的，可能还需要一些能帮助稳定公子衍状态或修复庭园火种的特定资源。但她们现在几乎一穷二白，拿什么交易？
或许……信息本身，就是货币。她们掌握的信息，无论是部分“真相”，还是关于“眠主”、“遗忘之海”的见闻，甚至是“方舟”数据库中的某些边缘知识，都可能具有价值。但必须极其谨慎，避免暴露核心秘密和引来更大麻烦。
就在云芷权衡之际，一道温和、中立、仿佛经过多重加密处理的意念波动，如同精准投递的信件，悄然穿透了“盗火之锚”微弱的隐匿场，传入她的意识：
“新来的客人，似乎……带着有趣的‘伤痕’和更‘有趣’的印记。鄙人‘千面’，或许能提供一些……您急需的‘清洁’服务和情报。有兴趣……聊一聊吗？地点：集市下层，‘褪色回音’泡泡，第三隔间。请单独前来。”
这道意念没有任何强迫意味，却精准地点出了“伤痕”（指公子衍和庭园的状态）和“印记”（观测标记），显示出对方敏锐的洞察力。“千面”……听起来像个情报贩子或中间人。
去，还是不去？
云芷看向身旁那团起伏不定的银灰色雾气。公子衍的意念勉强凝聚：“……谨慎……但……或有机会……我暂可维持……”
庭园火种依旧沉寂，无法提供意见。
独自前往风险未知，但留在原地被动等待同样危险。“漂流集市”龙蛇混杂，拖延下去，他们的存在和异常可能被更多存在察觉。
“我去见他。”云芷做出了决定。她必须赌一把。她将“盗火之锚”的隐匿开到最大，并留下了一丝与公子衍意识相连的警报机制，随后，她小心地剥离出一部分意识，凝聚成一个外表普通、仅带有基础“信息生命”特征的淡橙色光球形态——既不过分显眼，也保留了一定的防御和应变能力。
按照意念中提供的方位，她操控着光球，悄无声息地滑入集市那复杂的立体结构之中，向着所谓的“下层”区域飘去。
“褪色回音”泡泡位于一片由许多半透明废弃建筑粘连形成的区域，外观像一个不断缓慢变幻色彩、表面流淌着模糊画面的巨大肥皂泡。云芷的光球穿过那层富有弹性的膜壁，内部是一个个被柔和光幕分隔开的小型私密空间。她找到了第三隔间。
隔间内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当云芷的光球进入后，光芒中缓缓浮现出一个没有固定形态、如同一团流动水银般的存在，表面不时闪过各种模糊的面孔、符号或景物碎片——这便是“千面”。
“欢迎，尊贵的客人。”“千面”的意念直接传来，依旧温和，“请原谅我的冒昧邀请。实在是因为……您和您同伴身上的‘印记’，在整个集市现今流通的‘风险列表’上，位列前茅，且……非常‘新鲜’。”
云芷心中一震，光球微微闪烁：“你知道这印记的来历？”
“不能完全确定，”“千面”的水银表面泛起涟漪，“但可以告诉您的是，拥有类似‘质感’印记的变量，在过去十七个集市周期内，有记录的出现次数是三次。而这三例……都在留下印记后不久，于集市之外，被确认遭到了 ‘格式化级’的彻底清除。执行者不明，现场残留的法则痕迹……与‘归零’类似，但更加……‘精确’和‘具有目的性’。我们内部，称之为 ‘清算者协议’。”
清算者协议！又一个陌生的、却与“归零”相关的恐怖名词！
“你的‘清洁’服务，是指去除这个印记？”云芷沉住气问。
“去除？不不不，”“千面”似乎摇了摇“头”，“那种层次的印记，非我所能祛除。我的‘清洁’，是指提供关于如何最大程度延缓‘清算者’锁定您精确坐标的方法，以及……在锁定不可避免时，增加那么一丝丝幸存概率的……‘偏转’建议。当然，这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
“关于您获得这印记的 ‘完整事件报告’ ，尤其是触发印记的 ‘核心诱因信息’ 。”千面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这情报本身的价值，远超我所能提供的任何服务。但它对我……或者说，对我背后的某些‘信息收集者’，至关重要。”
它在索要关于“眠主”、关于“契约漏洞”脓疮假说、关于那道“观测反馈波纹”的核心情报！这胃口太大了！
云芷陷入沉默。交出这些情报，无疑会暴露他们最核心的秘密和发现，可能引来远超“清算者”的未知关注。但不交，他们可能很快就会被那个神秘的“清算者”找上门，以比“归零”更精准的方式抹除。
就在她内心激烈斗争时，“千面”的水银身躯上，突然有一个面孔碎片清晰地闪烁了一下——那面容，竟与云芷在“方舟”数据库某张早期文明领袖画像中见过的形象，有七八分相似！
虽然一闪而逝，但云芷的新形态意识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这个“千面”……难道与那些陨落的古老契约文明有关？它索要情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需要考虑。”云芷没有立刻拒绝。
“当然，您有考虑的时间。不过容我提醒，”“千面”的意念依旧平和，却暗藏锋芒，“‘清算者’的追踪效率，通常与印记的‘新鲜度’和携带者的‘信息辐射强度’成正比。您和您同伴的状态……恐怕不会给您太多时间。另外，集市虽默认中立，但关于‘高价值风险目标’的信息……总是流传得很快。”
这是婉转的威胁。如果他们不尽快交易，恐怕会有其他“猎手”闻风而至。
“我会尽快给你答复。”云芷的光球缓缓退出了隔间。
离开“褪色回音”泡泡，云芷感觉集市那原本只是喧嚣的背景辐射，此刻仿佛都带上了审视与算计的意味。他们像带着珍宝在闹市行走的伤者，危机四伏。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或者……找到另一条出路。
就在她返回锚体藏匿点的途中，她那高度敏锐的感知，忽然在集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捕捉到了一道极其隐晦、却让她灵魂为之一颤的熟悉法则波动——那是 “渊核”契约之灵 特有的、混合了秩序与古老契约气息的波动！虽然极其微弱且被重重加密伪装，但经历过“渊核”洗礼的她，绝不会认错！
“渊核”……竟然也在这里设有隐秘的联络点？契约之灵知道他们在这里吗？这会是另一条潜在的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云芷该相信“千面”并交出核心情报换取生机吗？“千面”的真实身份和目的究竟是什么？
“清算者协议”比“归零”更可怕？他们能拖延多久？
意外发现的“渊核”隐秘联络点，是希望还是新的危险？该不该接触？
公子衍的状态能否支撑他们做出下一个关键决策？庭园火种又能否在危机爆发前苏醒？
在这片充满交易与背叛的灰色地带，背负着致命秘密的他们，究竟该将筹码押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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