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离开血魔渊三里地，脸上的温和表情瞬间消失。他停下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林冷冷开口：“看够了？”
空气中泛起波纹，玄玑子的身影缓缓显现。他手持拂尘，道袍纤尘不染，眉头紧锁。
“师尊，我不明白。”玄玑子声音里压着不满，“您为何要对那魔头说这些市井琐事？”
了尘掸了掸僧袍上的尘土：“你觉得该说什么？”
“该说天理昭昭，说正道沧桑！”玄玑子语气激动，“而不是什么馄饨摊、更夫妓女……”
“然后呢？”了尘打断他，“让他更坚定地待在血魔渊里，继续当他的混沌神魔？”
玄玑子噎住了。
了尘走近一步，目光锐利：“玄玑，你修行千年，可曾见过蚀月对什么事产生过兴趣？”
“……没有。”
“现在他有了。”了尘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开始问‘什么味道’，开始期待明天。这就够了。”
玄玑子还想说什么，了尘抬手制止：“做好你该做的事。很快，就需要你的‘武火’了。”
说罢，了尘转身离去，身影几个闪烁就消失在山林间。
玄玑子站在原地，拂尘无风自动。他想起三百年前，了尘找到他时的场景。
“天地将有大劫，唯有你能助为师完成一件大事。”了尘当时是这么说的，“此事若成，三界永宁。”
他信了。这三百年来，他看着师尊每日去血魔渊，对着那魔头讲述人间琐事。他越来越困惑，这和大劫有什么关系？
......
九天之庭，没有地面，没有天空。
只有无数金色的法则链条交织成网，延伸到视线尽头。链条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规律如律法运行。
在这片金色网络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团纯粹的光。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舒展时似光流涌动，收缩时凝如核心。
这就是昊天。秩序的化身，天道的显形。
此刻，光团中分出一缕细丝，轻轻触碰其中一条法则链条。链条震颤起来，将一幅画面传递到光团中央——正是了尘与玄玑子对话的场景。
“自作主张。”一个冰冷的意念在虚空中回荡，不带任何情感。
光团又触碰另一条链条，这次显现的是血魔渊外的景象。扭曲的混沌能量中，隐约能感知到一丝微弱的波动——那是蚀月意识中产生的涟漪。
“火候几何？”昊天的意念再次响起。
远在千里之外的了尘突然停下脚步。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注视着他。
他对着空中微微躬身，以神念回应：“回禀天道，文火慢炖，其心已动。”
“太慢。”昊天的意念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本尊感受到秩序的裂隙正在扩大。”
了尘面色不变：“欲速则不达。蚀月不同于其他古神魔，他的心防太过坚固。若操之过急，反而会前功尽弃。”
虚空中的光团微微波动。一条法则链条突然绷紧，发出刺耳的嗡鸣。
了尘感到一阵心悸，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他知道，昊天并非不愿亲自动手——而是不能。
一旦天道本源直接降临血魔渊，那股纯粹的秩序之力，会瞬间引爆蚀月体内沉睡的混沌原力，引发连锁崩塌。
到那时，不只是三界，连轮回本身都会被撕碎。
“请天道再予贫僧一些时日。”了尘声音沉稳，“待时机成熟，自会请玄玑子点燃‘武火’。”
昊天没有立即回应。光团中分出的细丝在法则链条间游走，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九十日。”最终，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九十日后，若再无进展，本尊将亲自动手。”
了尘低头：“谨遵天道法旨。”
压力骤然消失。了尘长舒一口气，发现僧衣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抬头望天，眼神复杂。
“九十日……”他喃喃自语，“够了。”
......
冥府深处，与九天之庭的秩序井然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哀嚎。忘川河水奔流不息，河中漂浮着无数挣扎的亡魂。
冥王斜倚在王座上，手中把玩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中显现的，正是了尘与昊天对话的场景。
“九十日……”冥王轻笑，“了尘啊了尘，你这戏演得可真辛苦。”
他抬手轻抚，镜中画面变换，显现出血魔渊内部的景象。混沌能量如潮水般涌动，但在那一片混乱中，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闪烁——那是蚀月意识中刚刚萌芽的“好奇心”。
“多么美丽的火花。”冥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就这么被了尘和昊天糟蹋，太可惜了。”
一个判官模样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陛下，我们是否要……”
“不急。”冥王摆手，“让了尘继续他的表演。等到‘道果’成熟的那一刻，才是我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他站起身，走到一面巨大的轮盘前。轮盘上刻着六道轮回的图案，正在缓缓转动。
“调整轮回参数。”冥王下令，“为我们的‘客人’准备好茶点。”
判官躬身：“是。按陛下的意思。”
冥王满意地点头：“记住，痛苦要足够强烈，但希望也不能完全断绝。了尘负责‘文火’，我们负责控制‘火候’。”
轮盘开始加速转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
血魔渊内，蚀月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正在尝试做一件三万年来从未做过的事——回忆。
不是回忆星辰毁灭的景象，不是回忆与古神魔的厮杀，而是回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自我封印之前，偶然一瞥的凡人集市。
他记得那里有很多小摊，有卖糖人的，有卖布匹的，有卖各种吃食的……其中好像确实有个馄饨摊。
但记忆太模糊了，记忆模糊，边界不清，难以触及。他只记得很热闹，很……鲜活。
与血魔渊永恒的死寂截然不同。
“温暖……”他喃喃自语，想起了尘描述的那个更夫，“满足……”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看向血魔渊的边界。那里，万法封魔印依然在流转，散发着令人厌恶的秩序气息。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踏出这一步。
但他没有。不是不能，而是……
“再等等。”他对自己说，“看看明天，他会讲什么。”
这位曾毁天灭地的混沌神魔，选择继续留在自我封印中。
然而，猎人们的网收得更紧了。
九天之庭，那团光芒依然在缓缓波动。
一条新的法则链条正在生成，上面隐隐浮现出“九十日”的字样。
倒计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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