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被全然重塑的震撼,无形的涟漪在空气中交织弥散。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穿过檐角,带起细微如叹息的呜咽。
在座皆是宫门砥柱,或固执于百年传承的厚重,或骄傲于自身技艺的登峰造极,却绝无一人是愚钝之辈。
独孤依人方才那番论述,字字清晰,句句递进,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只有环环相扣的逻辑与直指核心的洞见——
那不像一份请愿或禀报,更像一次精准的 认知穿刺。
她用一束名为“理”与“用”的强光,刺破了长久笼罩在经验传承之上的、名为“只可意会”的迷雾。
她所描绘的技物院,轮廓渐次清晰:
那绝非一个意图分权夺利的庞然之物,而更像一座精心设计的 “熔炉” 与 “桥梁”——
熔炼各宫零散而宝贵的进阶经验,淬炼出共通的“理”;
再以此为基,锻造出能切实增益各宫、应对未来的“用”。
她巧妙地将这抽象之念,与宫门不久前经历的血色警示、与深植于每个人心中的传承使命牢牢相系。
她不是在请求资源,而是在提供一个 无法忽视的出路——
一条既能守住祖宗基业的精髓,又能让宫门在莫测未来中走得更稳、更远的必经之途。
“对对对!正是如此!”
宫紫商第一个按捺不住,几乎是弹身而起,手掌“啪”地拍在实木桌面上,震得茶盏微微晃荡。
她眼中迸发出的光比厅内最亮的烛火更耀眼,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我们不光要会做,更得知其所以然!怎么做?为何这样做?——这个‘理’,太重要了!就如我那些机关......常常只差一点便能突破,可那一点究竟是什么?若能明其机理,或许早已不同!”
她的言语朴素却极具代表,道出了沉浸技艺者的共同困顿与渴求。
宫远徽的反应则内敛得多。
他未发一声,亦无大动作,只是唇角抿弧度更甚,那是一个近乎锐利的了悟与郑重的愉悦。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桌案,落向独孤依人,眸中幽深难辨,却隐隐有星火闪动。
后山几位公子彼此交换一道短暂而深刻的眼神。,无需言语,目光交错间已达成某种无声的共识。
他们代表宫门最古老、最纯粹亦最封闭的技艺源流,对任何可能动摇根基的变革皆怀本能的审慎。
然而独孤依人的阐述,并未挥舞“革新”之旗试图摧破旧墙,而是如一位耐心的匠人,指出旧墙中潜藏的、更坚韧的纹理与可加固的接缝。
她谈的是对传统精髓的 “挖掘、淬炼与升华” ,而非颠覆。
这让他们原本紧绷的、属于守护者的神经,稍稍松弛;取而代之的,是瞳底被悄然点燃的、属于探求者的幽微火光。
长老席间,气氛最为凝厚。
苍老的面上不见明显情绪,唯有一双双阅尽沧桑的眼,精光内敛,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字句。
那目光中所含的分量,与看向宫尚角、宫紫商、宫远徽这些被暗自寄予厚望的杰出后辈时,已一般无二——
那是一种对 “未来之望” 的深沉期许。
宫子羽端坐执刃主位,容色沉静,微敛的眉心却泄露了思绪的飞速运转。
他看见的不只是理念闪耀的光芒,更有光芒投下可能拉长的暗影——
内部利益的重新洗牌,新旧观念的激烈碰撞,推行途中必然的阻力与反弹......
他的目光,不自觉移向左下首的宫尚角。
宫尚角自会议伊始,便保持一种近乎完美的静止。
脊背挺拔如松,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得异常平稳。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始终追随着厅中那道纤秀却挺拔的身影。
他听得比任何人更认真,剖析得比任何人更透彻。
他知道,他的夫人正在完成一件何等了不起的事——
她不仅清晰地描绘出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未来图景,更以严丝合缝的逻辑与灼灼动人的真诚,将这颗名为“希望”与“进益”的种子,深深植入在场每一个宫门核心人物的观念深处。
他的目光落在她清晰陈述的唇畔,看她不疾不徐地展露锋芒;他的视线拂过她从容环顾四周的眼,那里澄澈如镜,却蕴藏着不容轻忽的力量。
宫尚角的唇角超刻意地抬了一瞬——那是骄傲,是欣赏,更是某种深彻的认同。
他看见她在众人注视中挺拔如竹的肩背,也看见她指尖偶尔轻触案沿的细微动作,那是全神贯注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却将她每一分神态、每一次停顿、每一个目光流转,皆收入心底。
良久,雪长老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满厅寂静。
那声音不再带着审视的力道,而是沉淀下千般权衡后的郑重:
“独孤主事今日所言,”他缓缓开口,字字清晰,
“格局高远,思虑深邃。理与用之辨,切中肯綮,发人深省。技物院所图,确非寻常器物革新之利,其所指向,乃是我宫门智慧传承之梳理凝聚,与开拓创新之根基培育。此议......分量极重。”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容,最终定在宫子羽与独孤依人身上,一锤定音:
“故,技物院之筹设,当共谋精进。执刃殿与长老院,日前已立场明确,全力支持。各宫——”他转向宫尚角、宫远徽、宫紫商等人,语气沉厚,
“亦需摒弃门户私见,以宫门大局为重,选派真正得力之干将,倾心共图之。务求将此汇通之理、精进之用之宏愿,早日落到实处,惠及宫门上下,泽被后世子弟。”
这已是长老院公开表态中最高规格的、毫无保留的肯定与授权。
宫子羽心领神会,当即接续,执刃的威仪与推动变革的决心融于声线之中:
“雪长老所言,亦是执刃殿之意。今日之议,收获远超预期,方向已然明确。各宫主事,”他环视众人,
“回去后,请即刻细加思量。三日内,务必将各宫可参与协作之核心人选、以及可提供的物资技艺支持意向,详列呈报至角宫,由独孤主事汇总统筹。”
最后,他看向独孤依人,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沉甸甸的托付:
“独孤主事,前路已明,重任在肩。宫门未来革新之基,由此发轫,望你不负众望,谨始慎终。”
独孤依人一直紧绷的心弦,在接连的肯定声中并未骤然松弛,反而涌起一股更沉实、更汹涌的热流。
她压下胸中澎湃,深吸一气,从容起身,向宫子羽及诸位长老、宫主方向再度深施一礼。
姿态恭谨而不卑微,声音清晰坚定,回荡在静寂的厅堂:
“依人谨记执刃大人与诸位长老教诲。定当竭尽心力,与诸位同道携手,共筑宫门未来之基,不负今日之托。”
会议,在这被点燃的希望、沉甸的责任与隐隐的激昂交织的氛围中,正式落下帷幕。
众人陆续起身离去,步履不似来时那般沉重或随意,低语间满是对“机理”“验证”“规范”等新鲜词汇的探讨,目光交汇时,皆带着被开拓视野后的明亮,以及对即将到来变革的复杂期待。
当最后一位长老的背影消失在议事厅厚重的门扉之外,厅内重归空旷寂静。
那持续半日的、无形却压人的紧绷,如潮水般骤然退去。
独孤依人这才容许自己真正放松下来,精神的高度集中与消耗,绝不亚于一场竭尽全力的比武。
一双温暖而干燥的手,在她微微松懈的瞬间,便稳稳握住了她垂在身侧、有些发凉的指尖。
是宫尚角。
他没有言语,只是以宽厚灼热的掌心,将她微凉的指尖完全包裹、熨帖,传递着温定而可靠的热度。
拇指在她纤细的手背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动作细微,却满含抚慰之意。
她抬起头,迎上他低垂凝视的眸光。
他深邃的眼底仿佛敛尽方才厅中所有惊涛,此刻只余一片沉静的、专注。
那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像在端详,又像在确认她一切安然。
他唇角那抹惯常的冷峻早已化开,化作一丝温软弧度。
“可是累了?”他低声问,声音压得低哑,在这空旷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私密而温柔。
独孤依人望向他,先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又诚实地点点头:“还好。只是......思绪转得太快,一时停不下来,还有些......亢奋。”
“做得极好。”他言简意赅,四字却承载着他独有的分量与温度。
他不再多言,手臂自然揽过她的肩,将她轻轻带入怀中,以一种守护亦并行的姿态,带她缓缓朝厅外走去。
独孤依人靠着他坚实的身躯,感受衣料之下传来的温热与力量,心中那因首次在如此层面“亮剑”而泛起的微澜,终于彻底平息,化为一片澄澈的坚定。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在宫门的定位、角色与未来,已发生不可逆转的根本转变。
她不再只是需谨慎藏拙、步步为营以证自身价值的“外来者”,亦不只是依附于角宫光环之下的“宫二夫人”。
她是 “技物院主事”——
一个被执刃殿与长老院共同授权、被各宫核心初步接纳的正式职司;她是宫门未来宏伟蓝图中不可或缺的 “设计者”与 “工程师”;她更是一位凭借自身智慧与理念,赢得宫门核心层正式认可的 “革新启航人”。
前路绝不会平坦,传统的惯性、利益的藩篱、人心的疑虑,皆是她必须一步步化解的荆棘。
但最艰难的第一步,她已凭借自己,稳稳踏出。
并且,她并非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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