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走出书房时,脚步虚浮,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巷弄里的寒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又湿又凉。
王伦最后那句话,那句轻描淡写的“他们怕的,不就是我要做的吗?”,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扎进了他的心脏,将他最后一点为赵宋裱糊的幻想彻底戳破。
是啊,人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忠心耿耿的“燕王”。
人家要的,就是你怕!就是让你赵氏官家和满朝文武,日夜活在这份恐惧之中!
杨志跟在李纲身后,看着这位曾经的同僚,如今的大宋宰相,那佝偻萧索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陪着山主,用这种方式,将大宋朝廷逼到墙角。
而王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将那扇窗户重新关好,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他甚至还有闲心,将桌上的两只茶杯收拢到一起。
“杨兄弟,你说……那位官家,今晚睡得着吗?”王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杨志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化作一声苦笑。
睡得着?
只怕今夜的福宁殿,要彻夜不眠了。
……
福宁殿。
殿内的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可坐在龙椅上的赵桓,却感觉自己身处冰窖,手脚冰凉。
李纲就站在殿下,面色平静,将与王伦的“约法三章”,一字一句地,清晰无比地复述了出来。
当听到第一条,河北、山东两路划为燕王封地,军政财民,朝廷不得干涉时,赵桓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割地!
这和割让给金人有什么区别!
当听到第二条,每年还要倒贴三百万两白银,百万石粮草时,赵桓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勒索!这是赤裸裸的勒索!
他赵家,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以耿南仲为首的一众臣子,更是个个面如土色,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愤怒。
然而,所有人都还在强忍着。因为他们都清楚,王伦打下了河北,这是他应得的“赏赐”,虽然这赏赐大得离谱,但……似乎也不是不能谈。
直到,李纲将第三条,将王伦那句最要命的“建议”说了出来。
“……燕王还说,他麾下大军不日将北上追击粘罕残部,会‘路过’汴梁。届时,还请陛下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犒劳三军,以示君臣和睦,天下归心。”
轰!
赵桓猛地从龙椅上弹了起来!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李纲,那张因为惊恐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看起来狰狞无比,再无半分帝王的仪态。
“他想干什么?!”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福宁殿。
“他要带兵入城?!他这是要逼宫!他要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赵桓状若疯魔,在龙椅前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地重复着“逼宫”、“曹操”这两个词,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那是被极致的恐惧所支配的反应。
殿下的臣子们,也终于绷不住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
耿南仲第一个扑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哭嚎道:“陛下!王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名为犒军,实为夺城!一旦让他的虎狼之师靠近汴梁,必将废帝自立,我大宋二百年江山,就……就休矣啊!”
“请陛下降旨!调动所有禁军,死守京城!决不能让梁山军靠近一步!”
“臣附议!城外还有数万金军降兵,可堪一用!我等与那反贼,拼了!”
一时间,整个福宁殿哭声震天,一众“忠臣”跪了一地,个个捶胸顿足,仿佛末日降临,言辞恳切,忠心耿耿,恨不得立刻为大宋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
李纲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这群丑态百出的同僚。
拼了?
金军围城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喊着要拼了?那时候,你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劝陛下投降,恨不得把皇城都打包送给完颜宗翰!
现在王伦要来了,你们倒想起要拼命了?
他心中雪亮,这些人哪里是忠心,他们是怕!
怕王伦入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算他们这些主和派、投降派的罪行!王伦连金人都敢屠,杀他们几个奸臣,难道还会手软吗?
他们的哭嚎,不是为了赵氏江山,而是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眼看赵桓已经被这群人煽动得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呼唤殿前都指挥使,准备下令调兵。
李纲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他往前一步,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满殿的喧嚣。
“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李纲的视线,扫过耿南仲那张哭花了的老脸,最终落在了龙椅上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皇帝身上。
“城中,尚有能战之兵否?”
赵桓的动作僵住了。
李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继续说道:“城外,粘罕的主力虽退,但依旧在河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若此刻,我们与燕王决裂,腹背受敌……”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桓的心上。
“汴梁,一日即破。”
“届时,陛下想做曹操手中的汉献帝,恐怕……都不可得。”
最后一句话,彻底抽干了赵桓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想到了那些一听到金军名号就双腿发软的禁军,想到了那些除了吃空饷和欺压百姓什么都不会的厢军。
他又想到了城外,那片被烧成白地的金军大营,想到了被全歼的六万东路军,想到了那个仅凭一面旗,一个名字,就吓跑了完颜宗翰的男人。
那个男人,现在要“路过”汴梁了。
他打得过吗?
他挡得住吗?
赵桓瘫软下去,重重地跌坐在龙椅上,面如死灰。
他仿佛已经看到,梁山的大军黑压压地兵临城下,城内那些刚刚还在高呼“燕王威武”的士兵,瞬间倒戈相向,打开城门,恭迎王师。
而他,这个大宋的皇帝,连做汉献帝的机会都没有,或许会和他的父皇一样,被押往北地,在冰天雪地里受尽屈辱,了此残生。
不!他不要!
他宁愿做傀儡,也绝不要去五国城!
巨大的恐惧,压垮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帝王尊严。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下方,看着那一双双或惊恐、或期待的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用一种细若蚊蚋,充满了无尽屈辱与绝望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准……奏……”
这两个字一出口,耿南仲等人哭声顿止,一个个瘫在地上,面若死灰。
而李纲,则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大宋……完了。
不是亡于金人之手,而是亡于一个叫王伦的“反贼”之口。
赵桓呆呆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那些神情各异的大臣,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无比荒唐的噩梦。
诏书,很快就会拟好,盖上玉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河北。
他,大宋的官家,亲口答应了在一个反贼面前,俯首称臣。
赵桓的身形在宽大的龙袍下,显得无比渺小和可悲。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本该掌握天下权柄的手,此刻却在不住地颤抖。
他突然低声地、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混合着泪水的呜咽。
“朕……朕到底是大宋的皇帝……”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空无一人的大殿前方,仿佛王伦就站在那里。
“……还是他王伦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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