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完全停稳，他已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朝那个身影走去。
岑青似乎察觉到了身侧的动静，转过头来。那双平时或倔强或平静的大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泪水，浓重的哀伤还未来得及从脸上褪去。
四目相对。
背后是繁华喧嚣的城市背景，她的发丝在冷风中凌乱飞舞，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萧景洵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
无数画面瞬间冲进脑海：
她泪水涟涟地质问：“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
她孤零零地站在天台，回头看他那复杂难言的一眼，然后决绝转身。
更久远的过去，她时不时投来的、带着隐秘期待的目光……
萧景洵自认洞悉人心，可唯独对她，他好像永远预料不准。
初见时她才三岁，小小的、乖乖的；上了小学变得爱哭；初中后变得沉默寡言，大学时见面更少，每次见面也总是安静的。
她大学毕业后，来弘科应聘，彼时两人已经许久未见，倒让他有些认不出。思路清晰、谈吐大方、专业知识扎实，在面试者中脱颖而出。
本来绝不录用女助理的他，终是破例了。
却没料到，他熟悉的、乖顺的外表下，那颗心早已变了颜色。他此生唯一一次的破例，却成了他栽进她“圈套”的开始。
可眼前这双蓄满泪水的眼睛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凄楚哀伤，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这份哀恸在看清是他之后，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这无声的对视，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像是彻底的拒绝。
一股莫名的烦躁猛地窜上萧景洵的心头，眼看岑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走，他动作快过思考，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站住！”他的声音冷硬，力道大得近乎蛮横，盯着她，“跑什么？”
岑青被拽得一个踉跄，她抿紧嘴唇，不发一语，只是徒劳地想挣脱他的钳制。力量悬殊，她只能停下，侧过脸，目光投向别处，不再看他。
握在他掌中的手腕很凉，这触感让萧景洵心头一沉，瞬间想到她孱弱的身体，担心她再次生病。可紧接着，感受到她全身心都在抗拒他的触碰，这股担心又迅速叠加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怒火。
萧景洵压低了声音，“哭什么？李怡然给你说了什么？”
他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答案——解释她为什么哭，为什么用那种哀伤的眼神看橱窗，为什么现在对他如此冰冷。
岑青完全在他的情绪之外，她只是缓缓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阳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她想，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个男人，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如今沉稳的而立之年，每个阶段都英俊得令人过目难忘。
也难怪，沈睿妍如此沉迷于他。也许当初的分手，也是她的游戏之一，只不过玩脱了。
在萧景洵眼里，岑青现在极为平静，可他现在似乎格外受不了她这种平静无波、仿佛一切情绪都已抽离的样子。
这沉默漫长得让他心头的烦躁几乎要炸开。
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之前，岑青忽然突兀地、极淡地笑了一下，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when cosmic dust bees eternal roses’……下一句是什么？”
听到这话，他脸色忽地沉了几分，冷笑道：“岑青，你在干什么？想跟她比？”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也不屑跟她比。我巴不得你们两个百年好合。”她迎视他眼中的冷意，“我只是想提醒你——找一找你自己的‘真心’，找找当年说出那句话时的那颗真心！”
“用得着你提醒？！”萧景洵不知道被哪句话点燃，眼底寒光大盛，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他猛地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眼神凶狠，“我的真心，从始至终都在沈睿妍那里！你不都知道吗？！”
下颌的痛意让岑青的眼泪再次涌出。
她被他掐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挣扎着推拒，哽咽着，“那就求你！好好跟她在一起！求你快点跟她百年好合！放了我！放了我们这些被卷进你们之间的人！”
泪水流了满脸，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没人想陪你们玩这场恶心的恋爱游戏！没人想！”
我们？
你们？
萧景洵觉得这两个词刺耳极了，他眯起眼睛，周身气压骤降，“我哪里没跟她好好在一起？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转而握住她的大臂，将她粗暴地扯近，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你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说这些话？嗯？给我下药、爬上我的床、让我睡了三年的、我的助理？！”
他们的声音不算高，却字字诛心，锋利无比。
正午的市中心，行人稀疏，神色匆匆，只当这是一对普通吵架的情侣，路过时好奇地看一眼。
只有近在咫尺的艾琳，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看着岑青痛苦挣扎、泪流满面的样子，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岑青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悲伤，只剩下麻木。
她不再挣扎，任由他拽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声音沙哑：“是，我没有身份，没有立场。我只是……始终也想不明白，洵总您不是嫌我恶心吗？像我这样的垃圾，您碰了，就不嫌脏了……”
“闭嘴！”萧景洵猛地打断她，额角青筋暴跳，下颌绷得死紧，眼神里翻涌着狂暴的戾气，濒临失控。
就在这时，艾琳做出了入职弘服以来最胆大包天的一件事——她猛地冲上前，将岑青颤抖得几乎站不稳的身体护在怀里，强压着对萧景洵深入骨髓的畏惧，声音发颤却坚定地恳求：
“洵总！让我带岑小姐回去吧！求您了！大家都冷静一下好吗？我知道，我知道您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但是伤人的话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啊！您说这些话，自己心里也很难受不是吗？！”
萧景洵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他死死盯住艾琳怀里的岑青，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看到她紧闭双眼、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的样子，如同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艾琳没想到自己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她非常紧张，但还是顶着巨大压力坚持说：“洵总……让岑小姐先回去吧？她……她刚才在冷风里走了快半小时，脸色白得吓人……再这样下去，我怕她又要进医院了……”
萧景洵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翻涌的怒火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漆黑冰寒。
这时，不远处一直紧张关注着事态发展的许浩，像捧着救命稻草一样，捧着正在震动的手机快步上前，“洵总，傅小文傅总的电话，很急。”
萧景洵抬手，有些粗暴地一把扯松了勒得他难受的领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最后瞥了一眼岑青——她依旧闭着眼靠在艾琳怀里，睫毛沾着泪，嘴唇也发白。心脏某个角落像被看不见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但立刻被他用更厚的冰霜覆盖、掩埋。
他没有再说话，一边接过许浩递来的手机，一边利落地转身，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座驾，背影冷硬决绝，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只剩了地上被踩碎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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