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一家子，就像几滴浑浊的水珠，溅入“昆仑”这潭深水，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能泛起，就被严密的基地运转机制给吞没了。
按标准流程，检查，消毒，分配到一个八人合住的临时安置舱，领到了最基本的口粮和饮用水配额，以及一本厚厚的《基地贡献点制度与行为规范手册》。
对他们而言，这恐怕是从地狱爬回来……嗯，至少是个有屋顶、暂时安全的避难所。至于能不能爬上更高的地方，看那本手册，也看我愿不愿意开恩。
我很快就把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抛在了脑后。末世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往事和矫情，有那时间悲春伤秋，不如多规划一下下次从哪个异界倒腾点高产作物种子回来。
几天后，我去中心食堂视察新安装的贡献点自助结算系统运行情况。说是食堂，其实更像是个大型物资分配中心，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每个人手腕上都戴着基地统一发放的身份手环，消费、收入贡献点，全靠它“嘀”一声。
我刚和负责技术的工程师聊了几句，准备去下一个区域，一个身影就有些突兀地、怯生生地拦在了我的去路上。
是张倩。
她显然精心“准备”过。脸上那些黑灰和污垢洗净了，露出了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虽然依旧带着营养不良的憔悴，但那份底子还在，确实是我记忆里那个能引起男生们骚动的校花模样。头发也仔细梳理过，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根干净的发绳扎了起来。身上换了一套半旧的基地统一发放的灰色工装，洗得发白，却比那天那身破烂强了无数倍。
她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我，眼波流转，试图复刻当年那种我熟悉的、带着点清高和疏离，却又隐隐含着期待的眼神。可惜，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惶恐和急切，出卖了她。
“何……何烨。”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刻意的柔软，尾音微微发颤，“能……能耽误你一分钟吗？就一分钟。”
我停下脚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身后的工程师和警卫人员默契地停下，保持距离。
她见我没立刻走开，像是受到了鼓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自然些：“那天……那天太匆忙了，我爸妈他们……说话可能有点急，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接话，静待她的表演。
她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工装的衣角，这个动作暴露了她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说了很多……很多伤人的话。”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其实……其实后来我后悔了。真的。”
她抬起眼，目光盈盈，试图注入尽可能多的真诚和楚楚可怜：“何烨，我们……我们能不能，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重新……重新开始？”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紧张地等待着我的回应。那眼神里，有期待，有算计，有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疯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根深蒂固的，认为只要她低头，我就该感恩戴德接纳的优越感。
呵。
重新开始？
我看着她这副精心排练过的姿态，听着这番迟来了一个末世、毫无分量甚至显得可笑的“忏悔”，只觉得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涌上心头。
当年那个需要我仰望，连多看我一眼都嫌浪费她时间的女神，现在居然在我一手建立的王国里，对我露出这种祈求垂怜的表情，说着“重新开始”这种鬼话。
这剧本，真是烂俗得让人想发笑。
我依旧没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给她一丝波动。直接迈开步子，从她身边绕了过去，仿佛她只是空气里一抹稍微碍眼的尘埃。
目标明确，走向食堂一侧新设立的“高级物资兑换窗口”。
张倩脸上的血色，在我无视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僵在原地，那只绞着衣角的手死死攥紧，指关节捏得发白。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从最初的期待，迅速转变为难以置信，然后是屈辱，和一丝压抑的怒火。
我没回头。
兑换窗口的工作人员看到我，立刻挺直了腰板，神情恭敬：“何顾问！”
我点了点头，随手从口袋里（实则是空间里）摸出一包未拆封的、印着某个异界文字的香烟。这玩意儿在我这里属于垃圾库存，但对某些有烟瘾的幸存者来说，堪比黄金。
“兑换贡献点。”我言简意赅。
工作人员双手接过，在扫描仪上一扫，旁边的显示屏上立刻跳出一个数字。
【叮！贡献点+500！】
清晰的电子提示音在相对安静的兑换区响起。
五百点！
周围几个正在排队或观望的幸存者顿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这数字，足够一个普通幸存者一家三口舒舒服服过上半个月，或者像张倩那种刚进来的，需要从事最基础的体力劳动，累死累活干上一周，甚至更久，才能攒到！
我面无表情地操作手环，确认收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没多看那包烟一眼。
然后，我这才像是刚想起身后还杵着个人似的，缓缓转过身。
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张倩脸上。
她此刻的表情，精彩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惨白！真正的面无人色的惨白！比那天在接待室里更加彻底，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腕上那刚刚入账五百点、数值跳动了一下的手环，然后又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荒谬，以及……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的悔恨！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包她可能根本看不上的“烟”，换来了她需要付出巨大艰辛、忍受无数白眼和辛苦才能挣到的贡献点。
她看到了我这个她曾经不屑一顾、认为“连提鞋都不配”的男人，如今轻描淡写的一个举动，就掌控着她，以及她全家，甚至这整个基地数万人赖以生存的命脉。
她看到了我们之间，那一道她永远无法逾越，甚至连仰望都望不到顶的鸿沟！
什么校花容颜，什么楚楚可怜，什么“重新开始”……在这一刻，在这实实在在的、冰冷的五百贡献点面前，全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那眼神里的光彩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一片。
我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信仰崩塌的样子，心里连一丝怜悯都欠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或许她至今都不明白，她真正后悔的，可能并不是当年拒绝了我，而是……拒绝了我所能带来的，在这末世里活下去，并且获得好的权力和资源。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惨状，对工作人员淡淡吩咐了一句：“系统运行不错，继续保持。”
说完，带着人，径直离开了食堂。
身后，似乎隐约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以及周围幸存者若有若无的低语和议论。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悔恨的苦果，她自己酿的，就得跪着，也要一口一口吞下去。
而我，没兴趣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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