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
黑水运输公司的卷闸门半拉着,留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阿辉坐在一张已经却了一条腿的办公桌上。
这张桌子大概是这里为数不多没被搬走的东西了,周围空荡荡的,原本摆满了文件柜和电脑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墙角积聚的灰尘轮廓。
“呲。”
打火机的砂轮擦出一簇微弱的火苗,照亮了他那张有些憔悴的脸。
阿辉深深吸了一口嘴里那根有些受潮的劣质香烟,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部,让他那个经过一夜未眠而有些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许。
他低头看向手里那部屏幕碎了一角的旧手机,聊天界面停留在最后一条消息上。
【小敏:到了。这边看起来挺正常的,我去后门看看。】
发送时间是七点二十。
现在是八点零三分。
阿辉的手指在那个略显廉价的手机壳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四十三分钟了。
从黑水公司到十号街区的午夜快递,哪怕是骑那辆快散架的小电驴,二十分钟也绝对够了。
就算加上找东西的时间,半个小时顶天了。
更何况小敏做事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比他利索多了。
“真见鬼……”
阿辉烦躁地嘟囔了一句,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按那个语音通话键。
万一她正在那个什么鬼快递公司的仓库里摸东西,这一通电话打过去那不就全完了。
他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烟雾,视线穿过那层薄薄的烟幕,有些发直地盯着对面墙上一张还没撕干净的旧日历。
“早知道就不让她去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狂乱长。
昨天晚上大老板带着核心骨干卷着细软跑路的时候,阿辉本来也是想直接溜的。
反正他只是个负责开车的边缘组长,身上也没背什么人命官司,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去开黑车,总比留在这个马上就要变成绞肉机的c区强。
如果不是因为老板那是真的给得太多了……
阿辉啐了一口,把烟头扔在脚边那摊早已干涸的咖啡渍上,用鞋底狠狠碾灭。
十万块。
就为了去那个什么【午夜快递】拿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本来他是坚决不同意的。
都在c区混了这么多年,有些地方能不能去,有些钱能不能挣,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家快递公司邪门得很。
虽然挂着正经牌子,但送的货从来都不走常规安检,而且听说进去送货的人,嘴巴都严得像是被缝上了一样。
尤其是现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
大家都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裤裆里躲过这场大清洗,只有他们这破公司的老板,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在跑路的前一刻搞这出。
“干完这一票咱们就去d区。”
昨晚小敏是这么抱着他胳膊说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表姐在那边开了个小超市,说是还要招人。d区靠海,空气好,也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帮派收保护费。”
“有了这十万块,再加上咱们以前攒的,去了那边先把房子买了,还能给你换辆好点的电瓶车……”
阿辉就是听了这个,才把那句“不去”给咽回了肚子里的。
他是没本事,在黑水打了三年工,到现在也就是个小组长。
但他女朋友想去d区看海,想过那种不用半夜听着枪声惊醒的日子。
“这都八点了……”
阿辉猛地抖了下手,半截烟灰落在满是尘土的裤腿上,被烫到的那块皮肤迅速泛起了一点红。
但他没那个心思去管。
【我:拿到东西了吗?】
【我:喂?看到回个话。】
【我:小敏?】
嗡的一声震动,阿辉的手猛地一缩,甚至差点没拿稳那部破旧的手机。
【小敏:拿到了。】
【小敏: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就进来。】
【小敏:老板要的东西是个黑色的盒子。】
“……靠。”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想要往上扬。
死里逃生的庆幸,混合着即将到手十万块的狂喜,让他那张有些憔悴的脸看起来扭曲而生动。
“拿到了……真拿到了……”
阿辉颤颤巍巍地重新点了一根烟,这次打火机按了三次才打着火。
他盯着那三行字看。
反复地看。
每一个笔画,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是救命稻草一样被他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没事就好。
只要东西到手,管他什么c区清洗,管他什么顾家。
今晚他们就能坐上去d区的黑车,到了那边,谁也找不到他们。
d区的海风是不是咸的?
小敏说那边的房子有大窗户,能看见红色的夕阳沉进海里。
他还得去买辆新电瓶车,座椅软和,后面能带人,还得有个大车筐,方便小敏去那个什么超市上班的时候带饭盒。
阿辉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脑子里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那十万块钱的具体分配方案。
两万块给黑车司机,这是行情价。
三万块付房租押金,d区物价不便宜。
剩下五万存死期,当老婆本,还得留点给小敏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她那件衣服都洗得发白了……
烟雾缭绕间,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屏幕上。
“……”
等等。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小敏平时说话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咋咋呼呼的傻丫头,发消息从来都不带标点符号,要么就是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感叹号,要么就是那种五六十秒的长语音。
而且她从来不叫“老板”。
在私底下,哪怕是在黑水公司最森严的时候,她提起那个卷款跑路的大老板,嘴里永远是“那个秃瓢”、“老不死的”。
阿辉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了两下。
这不对。
这非常不对。
就算是她太紧张了,或者是周围有人不方便说话……那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黑色的盒子”?
那不是一句废话吗?
昨晚老板就把那盒子的照片给他们看过了,黑色的,巴掌大,上面有个像蛇一样的银色花纹。
小敏去拿东西,拿到了自然就知道是黑色的,为什么要特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说这句废话?
除非……
除非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或者是,发消息的人根本不知道这句是废话。
烟灰烧到了手指,这次阿辉没有感觉到疼。
他有些慌乱地按住那个语音键,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小敏?”
“怎么打字这么客气?拿到就好,你赶紧回来,我在卷闸门这儿等你。”
“那破电驴的电瓶不太行了,别骑太快,注意安全。”
松手。
语音条发送了出去。
那个代表着“发送中”的小圆圈转了两圈,变成了实心的绿条。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回复。
刚才那种几秒钟内就连发三条消息的手速去哪了?
如果她真的就像消息里说的那样“马上就进来”,那为什么还没有听到小电驴那种标志性的刹车声?
周围安静得有点过分了。
阿辉猛地把手机塞回口袋,从那张缺了腿的桌子上跳了下来。
他抄起旁边一根早就生锈的铁棍——那是他为了防身特意找出来的——跌跌撞撞地朝着卷闸门那道缝隙走去。
外面是阳光明媚的上午。
c区的天空难得这么蓝,几朵云彩懒洋洋地飘着。
但阿辉只觉得冷。
他贴着墙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凑到那道缝隙边。
没人。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废纸被风卷着在地上打转。
大门口的那条生锈的铁链还挂在上面,锁头随着风轻轻晃动。
没有小敏。
没有那辆贴着粉色贴纸的小电驴。
【小敏: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就进来。】
这句话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或者是一句没有说完的遗言。
阿辉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他想出去看看。
也许她只是车坏在半路上了?也许她只是在门口不敢进来?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从卷闸门外侧的死角处传了过来。
沙沙。
沙沙。
很有节奏,不紧不慢。
那绝对不是小敏的脚步声,她走路总是带着风。
而这个声音,轻得像猫,稳得像鬼。
阿辉浑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全部炸了起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铁棍举在胸前,整个人缩在那堆积满灰尘的文件柜后面,死死盯着那道透进光亮的缝隙。
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一道黑色的影子,斜斜地拉长,投射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
哪怕只看那个轮廓,都能感觉到某种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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