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紫禁城的飞檐在夕阳余晖中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朱允炆站在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心中盘算着今夜的重要会面。
陛下，魏国公已经到了，正在御花园等候。王钺悄步上前禀报。
朱允炆微微颔首，整了整身上的常服。今日他特意选了一身玄色暗纹直身，既不失帝王威仪，又显得平易近人。徐辉祖这个人，他必须拿下。
御花园中，徐辉祖负手立于太液池畔，望着水中游弋的金鳞出神。这位开国名将徐达的长子，年方三十有五，却已官至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他身形挺拔，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将门世家特有的英气。
魏国公好雅兴。朱允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辉祖急忙转身行礼：臣徐辉祖，叩见陛下。
免礼。朱允炆亲手扶起他，今日月色正好，朕想与爱卿走走。
二人沿着太液池缓步而行，侍卫们都远远跟在后面。初夏的晚风带着荷香，拂面而来，格外惬意。
朕听闻，爱卿近日在研读兵法？朱允炆看似随意地问道。
徐辉祖谨慎地回答：臣愚钝，不过是在重温先父留下的几部兵书。
哦？不知爱卿对《孙子兵法》中的有何见解？
徐辉祖略一沉吟：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臣以为，用兵之道，首在立于不败之地。
朱允炆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那爱卿以为，如今大明的军队，可能做到先为不可胜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徐辉祖不由得一怔。他仔细斟酌着词句：陛下，我大明将士英勇善战，九边将士更是久经沙场...
爱卿不必说这些场面话。朱允炆打断他，朕前日微服去了京营。
徐辉祖心中一惊，不敢再接话。
朱允炆停下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朕看到的是老弱充数的兵员，锈迹斑斑的兵器，发霉变质的军粮。这样的军队，如何先为不可胜
徐辉祖沉默片刻，终于坦言：陛下明鉴。京营积弊已深，非一日之寒。
所以朕要找一个人，一个能够助朕重整军备的人。朱允炆转身直视徐辉祖，爱卿可愿担此重任？
徐辉祖跪倒在地：臣万死不辞！只是...京营关系错综复杂，若要整顿，恐非易事。
朱允炆扶起他，意味深长地说：正因为不易，才要找可信之人。爱卿是开平王之后，又是燕王妃兄长，这个身份，再合适不过。
这句话让徐辉祖心头一震。皇帝特意提及他与燕王的关系，显然另有深意。
二人来到池心的浮碧亭，内侍早已备好茶点。朱允炆屏退左右，亭中只剩他们二人。
爱卿可知，朕为何要在今夜召见你？朱允炆亲自为徐辉祖斟了一杯茶。
徐辉祖双手接过茶盏：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朱允炆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在石桌上缓缓展开。这是一幅精细的军事布防图，上面标注着九边各镇的位置、兵力部署，以及各藩王的封地。
这是...徐辉祖倒吸一口凉气。这幅地图的精细程度，远超兵部现有的任何一幅。
这是朕凭着记忆所绘。朱允炆轻描淡写地说，爱卿请看这里。
他的手指点在北平等处：若你是燕王，会如何用兵？
徐辉祖仔细端详地图，越看越是心惊。这幅图上不仅标注了常规的城池关隘，还详细绘制了粮道、水源、险要地形，甚至预测了可能的进军路线。
若臣是燕王，徐辉祖沉吟道，当会先取居庸关，控制出入要道；再下真定，切断朝廷与北方的联系...
然后分兵两路，朱允炆接话道，一路佯攻济南，牵制山东兵力；一路疾驰南下，直扑徐州，控制漕运枢纽。
徐辉祖震惊地看着皇帝。这番推演，与他在兵部沙盘上反复演练的结果不谋而合。
陛下圣明！他由衷赞叹。
朱允炆摇摇头：不是朕圣明，是局势使然。他又取出一卷图纸，爱卿再看看这个。
这次展开的是一幅新式火器的设计图。徐辉祖作为将门之后，对兵器颇有研究，但图上的火器样式，他从未见过。
这是...
这是朕设计的新式火铳。朱允炆指点着图纸，取消了火绳，改用燧石击发，风雨天也能使用。铳管内有膛线，射程和精度都远超现有火铳。
徐辉祖越听越是激动：若真能造出此物，我大明火器必将独步天下！
不止如此。朱允炆又展开第三卷图纸，这是新式炮车，可以快速移动部署。这是爆炸弹，落地即炸，威力惊人...
他一连展示了七八种新式装备的设计图，每一样都让徐辉祖大开眼界。
陛下...这些...徐辉祖激动得声音发颤。
这些都是太祖梦中所示。朱允炆适时祭出这个借口，太祖说，大明若要长治久安，必须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徐辉祖跪倒在地：臣愿为陛下练就这样一支强军！
朱允炆扶起他：光有装备还不够，还要有新的战术、新的编制。
他详细讲解了自己构思的新军制：废除世兵制，改用募兵制；设立参谋机构，专门研究战术；建立军官学堂，培养专业将领；实行标准化训练，统一操典...
这些现代军事理念，对徐辉祖来说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如饥似渴地听着，不时提出疑问，朱允炆都一一解答。
陛下，徐辉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些兵法韬略，实在精妙绝伦。不知...
不知朕从何处学来？朱允炆微微一笑，朕在梦中，得太祖亲自教导数月。
这个解释虽然玄奇，但在徐辉祖听来却合情合理。若非太祖显圣，年轻的天子怎会懂得这么多闻所未闻的军事知识？
朕欲先在京营中挑选三千精锐，组建新军。朱允炆终于道出今晚的真正目的，这支新军完全按照新式操典训练，装备新式火器。朕要你来做这个新军统领。
徐辉祖深吸一口气：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朝中恐怕会有非议。
所以此事要秘密进行。朱允炆压低声音，对外就说是整饬京营常规操练。武器装备的制造也要分开进行，朕已经在西山选了一处秘密工坊。
臣明白了。徐辉祖郑重点头。
朱允炆从怀中取出一本手稿：这是朕编写的《新军训练纲要》，你仔细研读。记住，这支新军将来要成为全军的典范，必须精益求精。
徐辉祖双手接过，只见扉页上写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字迹苍劲有力，完全不似出自年轻天子之手。
还有一事，朱允炆神色变得凝重，新军的军官，要优先选用寒门子弟。那些勋贵子弟，若无真才实学，一个都不要。
徐辉祖立即领会了皇帝的深意。这是要打破军中勋贵垄断的局面，培养真正忠于皇上的力量。
臣遵旨。
月光如水，洒在二人身上。朱允炆望着满池荷花，悠悠道：爱卿可知，朕为何如此急着整顿军备？
徐辉祖谨慎地回答：陛下深谋远虑，是为防边患...
不全是。朱允炆打断他，朕夜观天象，见帝星晦暗，藩星耀目。这是天象示警啊。
徐辉祖心中剧震。皇帝这话，分明是在暗示藩王之忧。
朕记得，爱卿的妹妹是燕王妃。朱允炆突然提及此事。
徐辉祖急忙跪倒：陛下明鉴，臣虽与燕王有亲，但忠心只在陛下！
朱允炆亲手扶起他：朕若疑你，今夜就不会与你说这些话。正是因为相信爱卿的忠心，才将如此重任托付于你。
他凝视着徐辉祖的双眼：他日若真有不忍言之事，爱卿当如何自处？
徐辉祖毫不犹豫地回答：臣当以社稷为重，以陛下为重！徐家满门忠烈，绝不做不忠不义之事！
朱允炆拍拍他的肩膀，有爱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二人又商讨了许多细节，从士兵的选拔标准，到训练科目的设置，从后勤保障，到军纪军规...徐辉祖发现，皇帝对军事的了解，远胜朝中任何一位将领。许多他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问题，经皇帝稍加点拨，便豁然开朗。
陛下，徐辉祖忍不住感叹，若按此法练兵，不出三年，我大明必将拥有一支无敌之师！
朱允炆却摇摇头：三年太久了。朕只给你一年时间。一年后，这支新军要能拉出去打仗。
一年？徐辉祖面露难色。
怎么？办不到？朱允炆目光如电。
徐辉祖挺直腰板：臣必竭尽全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做到。朱允炆语气坚决，时间不等人啊。
这时，王钺前来禀报：陛下，已经二更天了。
朱允炆点点头，对徐辉祖说：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朕会下旨，命你总督京营戎政。你回去好好准备。
臣遵旨。
徐辉祖告退时，脚步格外沉重。他明白，皇帝交给他的不仅是一支军队，更是大明的未来。
待徐辉祖离去后，朱允炆独自在亭中又坐了片刻。今夜的成功在他的意料之中。徐辉祖身为徐达之后，既精通军事，又在勋贵中威望颇高，更重要的是，他与燕王的那层关系，让他必须用忠诚来证明自己。
但朱允炆也知道，光是拉拢徐辉祖还不够。军队的改革势必触动太多人的利益，李景隆之流绝不会坐视不管。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陛下，起风了，回宫吧。王钺轻声提醒。
朱允炆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太液池中的明月。水中的月影随着涟漪轻轻晃动，仿佛预示着这个帝国即将到来的波澜。
这一夜，紫禁城中很多人都难以入眠。
徐辉祖回到府中，立即闭门研读皇帝给他的手稿。越看越是心惊，这卷《新军训练纲要》中所载的练兵之法，实在太过精妙。从单兵作战到阵型配合，从火力配置到后勤保障，无不颠覆传统。
而乾清宫内的朱允炆，则在灯下继续完善他的改革方案。新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整顿卫所、更新装备、改革军制...每一件都是艰难无比。
与此同时，曹国公府内，李景隆正在与几个心腹密谈。
皇帝近日动作频频，先是微服巡查京营，今夜又单独召见徐辉祖，恐怕要有大动作。李景隆面色阴沉。
一个幕僚道：将军不必过虑。京营关系盘根错节，便是皇帝想要整顿，也不是那么容易。
不可大意。李景隆摇头，我观这位新天子，与从前大不相同。
再不同又能如何？军中将领多是咱们的人，他还能把所有人都换了不成？
李景隆沉吟片刻：传话下去，让各营都警醒些。特别是空额的事，暂时收敛一些。
这一夜，大明的未来正在悄然改变。而这一切，都源于御花园中的那场夜话。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乾清宫时，朱允炆已经穿戴整齐。早朝之上，他将正式任命徐辉祖总督京营戎政。这标志着，他改写历史的计划，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陛下，时辰到了。王钺轻声禀报。
朱允炆整了整衣冠，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外走去。朝阳的光芒照在他身上，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投下坚毅的阴影。
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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