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没有说话。
他抱着我,手腕一抖,那根长篙便再次带着我们回到了岸边。
我试图站起来,但刚一用力,整个人便软软地向下跌去。
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一把抓住他,急促地喘息着:
“前面……前面的那个峒寨……”
雁回低头看着我,似乎在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王甫……”
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语速极快地说道。
“刚才我看到了王甫,他和陵海城一个篾匠聂伯在一起。他们往前面那个峒寨去了。
聂伯带他去在和他们的峒主谈话,王甫为南境乌沉木而来。”
我死死盯着雁回的眼睛,试图传递出这个信息的重要性:
“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
这是一个暗卫的本能。也是铁律。
在任何时候,情报和主人的利益,永远凌驾于个人的生死之上。
可是,雁回没有动。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我。
然后,在我的惊愕中,他转过身,背对着我,缓缓蹲了下去。
他示意我上来。
我呆住了。
夜风吹过,卷起他黑色的衣摆,在这乱石嶙峋的江滩上,显得格外孤寂而坚定。
一向冷硬的雁回,从不让人如此靠近。
暗卫的世界里,后背是留给敌人的陷阱,或者是留给死人的墓地,绝不是用来背负累赘的温床。
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执行任务,年幼的我中了剧毒。
任务完成了,但我却倒在了撤退的路上。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深夜,也是这样的荒野。
雁回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蹲下身,背起几乎人事不省的我,在暴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整整一夜。
那时候的我,意识模糊,只记得那个后背瘦削却硌人,带着少年特有的倔强和体温。
而不像此刻。
眼前的脊背宽阔、厚实,隔着冰冷的黑衣,依然能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雁回,情报……”
我还在试图挣扎,试图用理智去说服他,也说服我自己。
他没有废话,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反手一捞,不由分说地将我托起,稳稳地背在了背上。
“抓紧。”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堵回了我所有的劝阻。
下一刻,景物飞速倒退。
他背着我,身形却丝毫没有因此而迟滞。
在那乱石丛生、荆棘密布的江岸边,他如同一只黑色的夜枭,在丛林中飞掠着。
风在耳边呼啸,树枝抽打在衣衫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趴在他的背上,双手环过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冰冷的面具边缘。
渐渐地,一股暖意透过皮甲,缓缓渗入我早已冻僵的身体。
那是属于活人的体温,是属于雁回的体温。
在这生死未卜的南境,在这危机四伏的黑夜,这唯一的温度,竟成了我与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连接。
想起今日种种,从被草鬼婆药倒,到惊见青鸾和兵工厂,再到被挟持跳崖,在那冰冷的江水中绝望挣扎……这一路的惊心动魄,此刻都在这有力的颠簸中化为了过去。
而让我心神剧震的,是那个名字,那个身影。
青鸾。
锦儿。
我的锦儿。
她也来了。
在这个陌生的、残酷的时空里,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上天终究待我不薄,让我在这满是杀戮和阴谋的一生中,还能再次见到我的亲人。
巨大的幸福感与复杂的思绪,在安全感来临时,再次交织在一起。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起初只是无声的滑落,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打湿了雁回肩头的衣料。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抽噎。
“呜……”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哭。
暗卫从来是流血不流泪的。
若水轩的教条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它救不了命,杀不了敌,只会暴露你的软弱。
即便是上次在镇南寺,在那些梵音缭绕中,我不自禁地默默流泪,那是无声的。
不像此刻,毫无节制,毫无仪态。
鼻涕眼泪糊了雁回一身,我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喘不上气来。
而且,还是对着雁回。
可是,也只有雁回。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三郎君,最了解我的人是他。
除了我自己,最能包容我的人,或许也只有他了。
我们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们共享着那些黑暗的、血腥的过去。
在他面前,我是杀敌时可靠的同伴,也是伴着岁月流淌一起长大的同伴。
雁回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出声询问。
他只是默默地收紧了托着我的手臂,让我在他的背上贴得更紧一些。
这种无声的纵容,让我哭得更加肆无忌惮。
“雁回……雁回……”
我一边哭,一边牢牢地抓住他,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仿佛只要叫着这个名字,我就能确定自己还活着,就能确定这一切不是我临死前的幻觉。
我哭自己的劫后余生,哭这世道的艰难险恶。
我哭何琰与林昭那份我无法回应的深情,哭三郎君那让我捉摸不透的心思。
我更哭我的锦儿,哭她为何也要卷入这乱世的漩涡。
哭我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立刻去到她身边。
眼泪流得凶猛,像是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恐惧、痛苦统统排空。
不知哭了多久,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音,眼睛也肿胀得难受。
风渐渐小了。
雁回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已经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地方。
他依然背着我,脚步沉稳。
“雁回。”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狼狈至极。
“嗯。”
这是他今晚对我说的第三个字。低沉,沙哑,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笃定。
“雁回,你好像瘦了。”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雁回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也突然有点被噎住。
我怎么会想起说这话呢?
我是何以判断出雁回瘦了的呢。
我是第一次这样被雁回背着。
我也才刚见到他。
可是我确实觉得他瘦了。
可是这话说出来,就有点怪怪的。
听着像是在嫌弃他不够结实。
我慌忙找补,说:“你跑起来特别快,感觉比以前都要快。”
呃?意思是说以前不够快?
我慌忙又停住了。
我把脸颊重新贴回他的肩膀,感受着那一点点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
“雁回……”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软糯。
“我就是……太高兴了。”
高兴你来了。
高兴我还活着。
高兴这世间,还有一个人能让我这样毫无顾忌地趴在背上,哪怕天塌下来,也有这一方寸的安宁。
雁回没有回答,只是托着我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脚步依旧沉稳,踩碎了满地的月光,向着黑夜的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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