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入体的瞬间，江尘仿佛被抛入熔炉。
那不是温度的概念，而是纯粹的“锐利”——千万道剑意在经脉中奔涌，每一道都带着历代守夜人持剑时的感悟、决绝、守护之念，还有……临死前的不甘与执念。
他的意识被切割成碎片。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炸开：
——灰袍剑客立于山巅，面对百倍于己的黑袍大军，剑指长空：“守夜之人，死战不退！”
——女子单膝跪地，胸口插着蚀魂石碎片，却以最后力气封印裂隙：“替我……看着黎明……”
——少年哭喊着挥剑，剑法稚嫩，却将往生令刺入师父后心——因为师父已被蚀魂之力彻底侵蚀……
——陆寻抱着妻子逐渐冰冷的身体，仰天长啸，剑气冲霄，方圆十里草木皆枯……
痛苦。不甘。守护。疯狂。
无数矛盾的情绪如潮水般冲击着江尘的心神。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崩溃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像陆寻那样彻底疯魔。
就在这时，怀中的守夜人指骨忽然亮起。
不是之前的温润金光，而是刺目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纯白光芒。那光芒在江尘识海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影——白发灰袍，面容清癯，正是初代守夜人凌霄。
“守住本心。”凌霄的虚影开口，声音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历代守夜人的剑意，不是要吞噬你，而是要你见证——见证我们为何持剑，为何守护，为何……即使身死道消，也要留下这缕执念。”
他抬手一指。
所有的剑意画面开始重组、融合，最终凝聚成八个字，烙印在江尘识海深处：
以杀止祸，以心守夜。
杀，不是滥杀，而是斩断祸根。
守，不是愚守，而是护住心灯。
江尘忽然明白了。
守夜人的剑，从来不是正义之剑，也不是慈悲之剑。它是一柄在黑暗中维持平衡的尺——斩去那些因蚀魂之力而失控的疯狂，守护那些还有可能重归正轨的灵魂。
剑意开始驯服。
它们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如百川归海般汇入江尘的经脉，与他原有的内力融合。《刺神诀》的凌厉、《夜影步》的诡变、《百毒真经》的阴狠，此刻都被这股浩瀚的守夜剑意重新淬炼、提纯、升华。
左臂的玉髓莲印记疯狂生长，青色脉络蔓延至整个肩膀，最终在心口处凝聚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虚影。怀中的往生令不再发烫，而是变得温润如玉，表面的眼瞳纹路彻底睁开，却不再狰狞，反而透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膝上的守心剑，剑鸣渐歇。
江尘睁开眼。
瞳孔深处，一点金芒一闪而逝。
他感到自己发生了某种本质的变化——不是修为暴涨，而是一种“契合”。身体、内力、神魂，与守心剑、往生令、玉髓莲、守夜人指骨，这四样守夜人传承的核心，真正融为一体。
现在的他，才算得上真正的守夜人传人。
但来不及细细体会。
石室之外，封禁破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黑幡使正在以暴力手段强行打开入口！
江尘起身，握紧守心剑。
剑很轻，挥动时几乎没有重量，但剑锋划过空气时，却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残痕——那是剑意实质化的表现。
他看向石室穹顶。
那里刻着一幅星图，此刻正缓缓转动。凌霄的神念在彻底消散前，留下最后的信息：星图指向三条出路——一条通往苍雾山脉深处，一条通往幽冥宗总坛方向，还有一条……通往“守夜人陵”。
江尘没有犹豫，挥剑刺向星图中代表苍雾山脉的那颗星辰。
剑尖触及石壁的刹那，整面墙壁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甬道。甬道深处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他回头看了一眼即将破碎的石室大门，闪身钻入甬道。
几乎同时，石室大门轰然炸裂！
黑幡使当先冲入，身后二十名血煞卫鱼贯而入。但石室内空空如也，只有祭坛上那袭灰袍，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剑意余韵。
“跑了？”黑幡使脸色阴沉似水。
他走到祭坛边，捡起灰袍。袍子上还残留着凌霄最后的神念气息，以及……江尘的气息。
“他炼化了守心剑。”黑幡使捏紧灰袍，布料在他手中化为粉末，“而且得到了完整的守夜人传承。该死……只差一步！”
副统领检查了石室各处，最后指向穹顶的星图：“大人，这里有空间波动的痕迹，他应该通过传送阵逃走了。从残留的能量轨迹看，是往西——苍雾山脉深处。”
“追！”黑幡使毫不犹豫，“他刚炼化传承，境界不稳，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传令下去：调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封锁苍雾山脉西侧所有出口。另外……”
他眼中闪过狠厉之色：“通知总坛，启动‘猎魂计划’。往生令和守心剑同时现世，不能再按常规手段处理了。”
“猎魂计划？”副统领脸色一变，“那可是要动用‘那位’……”
“执行命令！”黑幡使冷声打断。
“是！”
血煞卫迅速退出石室。黑幡使独自留在祭坛前，看着地上那堆灰袍粉末，忽然笑了。
“凌霄啊凌霄，你以为留下传承就能阻止我们？六十年前你败了，六十年后你的传人……也会一样。”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漆黑的眼球虚影。
眼球缓缓转动，瞳孔中映出江尘在甬道中奔行的背影。
“你逃不掉的。”
---
甬道比预想的更长。
江尘以《夜影步》全力奔行，足足两刻钟才看到出口的微光。但就在距离出口还剩百步时，前方忽然传来破风声！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箭镞幽蓝，封死了所有闪避角度！
埋伏！
江尘没有减速，守心剑在身前画了个半圆。剑锋触及弩箭的刹那，弩箭竟自行偏转，擦着他身体飞过，钉在身后石壁上——剑意牵引！
出口近在眼前。
但那里站着一个人。
不是黑幡使，也不是血煞卫，而是个江尘从未见过的男人。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朴素的青色布衣，手中无兵器，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条甬道融为一体。他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看人时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宗师巅峰。
而且不是普通的宗师巅峰——此人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不是江尘炼化守心剑后感知大增，甚至可能把他当成普通人。
“止步。”青衣人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江尘停在三丈外，守心剑斜指地面：“幽冥宗的人？”
“算是。”青衣人点头，“你可以叫我‘青冥’。奉黑幡使之命，在此等你。”
“一个人？”
“够了。”
话音未落，青冥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他就那么简单地向前踏出一步。但这一步踏出，整条甬道的空气骤然凝固！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压下，江尘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的呻吟声！
领域！
这是宗师巅峰才能掌握的“势之领域”！在这片领域中，青冥就是主宰，对手的实力会被大幅压制。
江尘咬牙，《守心剑诀》自行运转。守心剑爆发出刺目金光，剑意如实质般扩散，硬生生在青冥的领域中撑开一片三尺方圆的空间。
“哦？”青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刚炼化传承就能做到这一步，不愧是凌霄选中的人。可惜……”
他抬手，轻轻一按。
那只手在江尘眼中无限放大，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一掌覆盖！无法闪避，无法格挡，只能硬接！
江尘双手握剑，守心剑高举过头，所有剑意、内力、玉髓莲的药力、往生令的威能，在这一刻全部灌注剑身！
剑与人，合二为一。
“斩！”
金色剑光冲天而起，斩向那只遮天巨掌！
剑掌相交的刹那，没有巨响，只有刺耳的撕裂声——那是空间被剑意割裂的声音！青冥的掌势被硬生生劈开一道缺口，但剑光也随之崩碎！
江尘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口中鲜血狂喷。左臂玉髓莲印记疯狂闪烁，修复着体内受损的经脉，但伤势实在太重——仅仅一招，他就已重伤。
青冥收回手，掌心多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能伤到我，你足以自傲。”他缓步走近，“但现在，把往生令和守心剑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江尘拄剑站起，抹去嘴角血迹。
“做梦。”
“那就……”青冥抬手，第二掌即将拍下。
但就在这时，江尘怀中的往生令忽然自行飞出！
令牌悬浮在半空，表面的眼瞳纹路彻底睁开，一道暗金色的光束从中射出，照向甬道穹顶——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后来者，若遇死劫，碎令可生。”
凌霄留下的最后提示。
江尘没有任何犹豫，守心剑反手斩向往生令！
“你敢！”青冥脸色骤变，想要阻止，但已经晚了。
剑锋斩中令牌的刹那，往生令应声而碎！
不是碎裂成块，而是化作无数暗金色的光点。这些光点在空中凝聚，形成一个复杂的符文阵列，阵列中心，空间开始扭曲、塌陷，最终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
漩涡中传来强烈的吸力，江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扯进去。
青冥想要抓人，但那些光点形成的符文阵列爆发出恐怖的威压，将他硬生生逼退三步！等他稳住身形，漩涡已经闭合，甬道中只剩下破碎的往生令残片，以及地上的一滩血迹。
“空间传送……”青冥脸色阴沉，“而且是随机传送，连追踪都做不到。好个凌霄，死了六十年还能摆我一道。”
他捡起一块往生令残片，碎片在他手中迅速化为飞灰。
“不过，空间传送的负荷极大，你本就重伤，现在更是雪上加霜。”青冥看向甬道深处，“就算没死在传送过程中，也活不过三天。”
他转身离开。
甬道重归寂静。
而在数百里外的苍雾山脉深处，某处密林上空，空间忽然撕裂。
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从中坠落，重重摔在厚厚的落叶层上。
江尘咳出几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意识开始模糊。守心剑还握在手中，但剑身上的金光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左臂的玉髓莲印记还在闪烁，却越来越微弱。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遮天蔽日的古树，以及树冠缝隙中漏下的、冰冷如刀的月光。
怀中的守夜人指骨彻底碎裂，化为粉末。
往生令已毁。
守心剑半废。
玉髓莲印记濒临熄灭。
而追兵，随时可能到来。
江尘用尽最后力气，爬到一棵古树的树洞中，以落叶掩盖洞口。
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昏迷后，守心剑剑柄上的那只眼睛，缓缓流下了一滴……金色的泪。
泪水滴落在江尘眉心，渗入皮肤。
识海深处，那朵玉髓莲虚影，悄然绽放了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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